正文 第四十一章

尼牙孜全面揭發批判伊力哈穆並波及熱合曼

伊力哈穆與工作組其他成員交談甚歡

章洋憤而搬到尼牙孜家

古希臘的哲人、智者、深深地通曉各種人情世故的機敏的奴隸伊索,曾經論辯過舌頭——語言的兩重性。他說舌頭是世界上最美好的東西,同時又說舌頭是世界上最醜惡的東西。這反映了隨著原始共產社會的解體、階級社會的誕生而發生的人類的主觀活動,人們的精神、意識、觀點一分為二地分化了的狀況。我國古代,也有臭名昭著的指鹿為馬的故事。隨著階級社會的演變,隨著剝削階級的已經和正在被埋葬,那些剝削階級的利益的代表者,特別是那些騙子、惡棍、告密者、投機分子、渾水摸魚者、投其所好者、挑撥離間者、披大旗作老虎皮者,他們的舌頭是大大地發展了和腐爛了。趙高與他們相比,不過是小巫。指鹿為馬算什麼,鹿和馬顯然有許多共同性。而當代的造謠者、誹謗者、挑撥者卻可以指蛆為馬,指狗屎為馬,而且他們還能,還善於指馬為非馬!

到眼下為止,筆者大部分講了一些尼牙孜的愚蠢可笑的故事。現在讓我們欣賞一下他的舌頭吧,而且,應該建議口腔科的醫學科研工作者解剖一下這一類說謊者的舌頭,並為它們建立專門的檔案。對於這一類舌頭,一百年以後的人類也是不應該忘記的。

當章洋懷著濃厚的疑團和尤其強烈的傾向再次登上尼牙孜的家門以後,對於由於別修爾轉述的伊力哈穆反映的情況,也由於工作組的其他成員反映的情況而在章洋的頭腦中不情願地發生的種種疑問,尼牙孜運用自己小巧靈活的舌頭一一作了剖析。例如,關於偷吃牛肉的事情,尼牙孜是這樣講的:

「什麼?我偷了牛肉?真主在上,怎麼能這樣冤屈純潔善良忠順馴服的人!」他揪住了自己的胸口,「是的,伊力哈穆沒有偷過牛肉,阿卜都熱合曼也沒有偷過牛肉。請問,他們用得著去偷嗎?他們可以大模大樣地去拿。不僅干肉,還有鮮肉,還有活羊,還有活牛和活駱駝自會送到他們的手裡。他們是幹部,是積極分子啊!請問,食堂是在誰的手裡?就在他們手裡。」他伸出了手掌,掌心向上,一伸一擺一屈,逐漸激昂慷慨,「先說說食堂的工作人員吧。從去年起,炊事員一個叫雪林姑麗的,您聽說過這個名字嗎?雪林姑麗本來是大個子泰外庫的老婆。但是伊力哈穆的弟弟艾拜杜拉,老大的歲數卻娶不上媳婦。於是,伊力哈穆利用隊長的職權,挑撥離間,無事生非,拆散了泰外庫的家庭,分離了一對恩愛夫妻。然後,伊力哈穆做主把那個白白的小媳婦雪林姑麗給了他的弟弟艾拜杜拉。這種挖牆腳的事情,就是舊社會的馬木提大肚子也沒幹過!就是這樣一個雪林姑麗掌握食堂的肉、菜和糧食。她居然不准我喝牛雜碎湯……這是一個。食堂炊事人員另一個是烏爾汗。烏爾汗是什麼人呢?一個兩個腦袋的叛國賊,外逃未遂的罪犯。一九六二年,不是別人,正是伊力哈穆把她接了回來。伊力哈穆為什麼對這個小寡婦如此照顧,如此喜歡,您自己去想吧!是這樣一些娘兒們掌握著食堂,掌握著干肉和鮮肉,活羊和駱駝。這樣,所有的肉,連同這些女人身上的肉,不都成了伊力哈穆的了嗎?」尼牙孜猥褻地擠了擠眼。他早有經驗,大膽的謊言比縮手縮腳的謊言更容易被人所接受。「我怎麼辦呢?由於我沒有給隊長送過肉,我不中幹部們的心,我受盡了他們的剝削壓迫排擠。我是一個社員,食堂同樣地扣我的錢糧,可我打菜從來打不來肉,兩個娘兒們的勺子也長著邪惡的眼睛,一見了我肉就漏掉了。相反,他們任憑什麼時候想吃就吃、想拿就拿,去年,伊力哈穆隊長半夜還拿走了一條羊腿。」為了突出伊力哈穆,輕輕一挪,就把庫圖庫扎爾的事情移栽到伊力哈穆的頭上了。

「不錯,那天晚上我一個人進了廚房,」他漸漸嚴肅和沉重了,「難道我是去偷肉嗎?不!我是去保衛牛肉去了!我知道伊力哈穆他們每晚都去拿肉。我藏在廚房,是為了當他們來偷肉時好一把抓住他們。」他一把抓住了章洋,手簌簌地發抖,「結果,伊力哈穆的弟弟,那霸佔了人家的妻子、食堂的炊事員雪林姑麗的艾拜杜拉進了廚房,他伸手要偷羊肉,我去抓他,但是他個兒高,力氣大,他反而把我拉了出來,並且說是我偷了肉,天啊,苦啊,主啊,他們就是這樣,不僅壓迫我、排擠我、打擊我,而且侮辱我呀!」他嗚嗚地大哭起來,章洋也拭著淚。他的自認為尚有待培養的階級感情,就這樣生動地現場培育起來了。

章洋和他談了一個整天。他覺得與尼牙孜的談話堪稱是醍醐灌頂。他益發體會到立場問題的重要,你站對了立場,尼牙孜是階級弟兄,是被壓迫被剝削的正義與人民的化身,包括他的不夠清潔不夠英俊不夠條理不夠邏輯,都是對於四不清幹部的血淚控訴——一切權益,都被四不清幹部佔有了,他們上哪裡變得清潔英俊文明去?而如果你不注意立場的站法,你就會像別修爾、薩坎特、何順、瑪依娜爾一樣,把尼牙孜視作「二流子」,而乖乖走進四不清幹部伊力哈穆的圈套。

五天以後。

這幾天,伊力哈穆又找了章洋幾次,始終沒有彙報成。給章洋彙報,確實比用柳條筐打水還難。有一次章洋毫無表情地把眼皮一耷拉,似乎是批准了伊力哈穆可以向他彙報了。但是沒等伊力哈穆說幾句,章洋就打斷了他,並且冷冷地反問道:

「你白天也要彙報,晚間也要彙報,你打算彙報的就是這些嗎?」

「您等我一點點來說……」

「你的彙報要說明什麼呢,說明你正確,你沒有四不清的問題,是嗎?」

「當然我還有許多做得不夠的地方……」

「……你以為,你的問題我們不掌握嗎?不要做夢了!」章洋瞪起了眼睛,他想起了有棗沒棗先給三竿子的經驗,他對伊力哈穆的沉穩與堅定十分反感,「你以為你上邊有人就可以滑過去嗎?」

「……」伊力哈穆完全不明白這話是什麼意思。

「告訴你,社教就是社教,原來的縣委、公社黨委都管不了社教工作隊的事情,你也休想給社教運動定調子!你不要避重就輕!你不要利用賽里木書記的老關係去討好大隊工作組……」章洋非常粗魯地講了一大套,他以為蠻橫是優越的表現而武斷是權威的同義語。只是在把伊力哈穆說得臉發紅,額頭上沁出了汗珠,鼻翼一動一動,幾次要張嘴又不知說什麼好以後,章洋才放緩了語氣,再次重複了一下「坦白從寬」的勉勵之意。

又過了兩天。何順傍晚來通知伊力哈穆:「工作組決定,從今天起,隊里的生產、派工、分配、學習,一切的一切,一律由工作組掌握。隊長要幹什麼,可以提出建議,未經工作組批准,一律不準行動。」何順還告訴他,為了集中精力學習和搞運動,決定水渠工程暫停一星期。

伊力哈穆馬上提出自己的疑問和異議,但是何順聽完了以後未置可否回身就走了,似乎是,何順也不打算和他討論這些問題,甚至伊力哈穆感覺,對於這樣的一些措施,何順也未嘗想得通。

伊力哈穆實在非常苦惱。他年齡不算大,但是解放以來的各項政治運動他是參加了的。他迎接過各種工作幹部,不同民族、不同性別、不同年齡和不同職務的幹部他都能融洽地相處,並從這些工作幹部身上學到革命的理論,豐富的經驗,幹練的方法和各種有用的知識。但是,他沒有見過章洋這樣的人。問題不在於章洋對伊力哈穆的懷疑,他伊力哈穆可以接受審查,甚至於,為了他各方面的缺點和過失,他願意接受工作隊的批評,接受群眾的批判。黨的教育使他認識到,在千難萬險的階級鬥爭中,黨有權弄清你是不是美國中央情報局、蘇聯克格勃、台灣方面的特務,有權弄清你是不是潛伏下來的兩面派,是不是處心積慮地等待著變天的階級異己分子。為了生死攸關的事業的勝負,他可以被冤屈一百次,被懷疑一千次……黨說,你要經得起考驗!考驗噢!

但事情總應該有一個是非,那些被任何正常的頭腦、樸素的理性所能辨別的、絲毫沒有什麼特別的深奧的是非曲直,總不應該被任意顛倒。現在章洋非常起勁地往尼牙孜家裡跑,而對群眾呢,神神秘秘,躲躲藏藏;對幹部和積極分子呢,冷若冰霜,視若敵仇,這難道不是大大超過了正常的嚴肅審查的界限了嗎?這難道是能夠理解的嗎?

其次,愛國大隊七隊有三百口子人和四千畝地。全大隊有差不多兩千多人和三萬畝地。這副擔子他一分鐘也不敢忘記,你不管搞什麼運動,提什麼口號,推廣或者否定什麼經驗,土地一刻也不能荒蕪,人民一刻也不能停止他們的勞作和生存。而身為共產黨員和生產隊長的伊力哈穆,一刻也不能推卸自己對於土地和人民,因而也就是對於黨的巨大的責任。現在,他們要直接指揮全隊的生產、工作和學習了,他們要幹些什麼呢?

伊力哈穆去找熱依穆副隊長,熱依穆正在喝晚飯後的清茶。這些上了年紀的人,最喜愛這飯後的清茶了。不管晚飯吃得多麼好和多麼飽,總還要鋪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