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楓之名如今在天下各府州縣都為人所知,所以當他帶了人回到徽州府的時候,早有當地的官員出迎數里來參見了。一年多前,唐楓曾也回來過這裡,但那一次因為他名聲不顯,所以能從容而過,可這一次卻不同了。要是現在大明還有人不知道那將連皇帝都不放在眼裡的魏忠賢及其黨羽拿下除去的唐楓,那才讓人不敢相信呢。
離著徽州府城尚有著數里路呢,唐楓一行人就被一大群穿著各種官服的當地官員給迎住了,然後便是一陣阿諛奉承,才將唐楓等接進了城去。看著周圍的這些帶著謙卑、討好笑意的官員們,唐楓只有在心裡苦笑了。他原來的意思是悄然去到歙縣,在見過岳父之後,便帶了柳慧,然後便再次起程趕去江南。可也不知道這裡的官員怎麼就能有如此靈通的消息,早早地就在城外迎候了自己,見他們一片盛情,唐楓只有先應付他們了。
「唐大人果然不是凡人,閹黨如此勢大,上敢欺君,下壓百姓,便是朝中的百官也不敢說什麼,只有唐大人你無懼他們,還將這為禍天下的奸佞給剷除了,真是讓我等地方小吏欽佩不已啊……」在來到了城中衙門,坐上為唐楓接風洗塵的酒席之上,當地的官員還是一個勁地誇讚著唐楓。
唐楓對他們這些話已經聽得耳朵都起了繭子了,但面上卻還是得帶著謙虛地笑容道:「各位太誇獎了,其實本官也不過是適逢其會罷了,若非聖上英明,這閹黨也斷不至於在這短短的時間裡被傾覆。所以我們該謝的是上天和當今聖上才是!」
「不錯,不錯!唐大人說的極是!但是唐大人也是功不可沒,我等再敬大人一杯。」有人忙附和地說著,又舉起了酒杯說道。唐楓看了一眼那滿滿的一杯酒,心裡又是一陣苦笑,今天一到這裡就連飲了數杯,自己的酒量不大,可真有些吃不消了,便推辭道:「各位聽我一言,今日唐某來徽州乃是為了私事,各位大人就不必如此多禮了,如今天色已不早,我也不勝酒力,這就要告辭了!」
眾官員之所以如此客氣,其實目的是為了打聽唐楓這次來歙縣的目的所在,要知道在閹黨當政的時候,這些人也沒有少在這位置上撈好處,生怕唐楓是奉了聖明來查貪污案子的。只因為不敢明著問,旁敲側擊地又問不出個什麼來,眾人才想到了用酒將之灌醉,讓他趁酒吐真言。如今見唐楓說到是一些私事才來的這裡,又想到他的妻子確是徽州歙縣人一事,眾官員才算是放下心來。
不過因為唐楓如今的地位不凡,大家自不能就這樣讓他離開,就索性提議他在府城裡歇上一晚,明天一早再上路也不遲。唐楓看了看外面的天,已經是過了中午了,現在再趕路已經有些晚了,而且自己的確帶了幾分的醉意,便領受了眾人的一番心意,留宿下來。
次日一早,唐楓才帶了人繼續向前而去,眾徽州府的官員又是一陣好送,直將他們一行送出了近十里地,才看著他們離開。解惑在這一路上滿是笑意,唐楓見了便問道:「解惑,你怎麼如此開心啊?莫非昨天晚上也有人好好地招待了你?還是在這裡碰上心儀的女子了?」
「公子你說的那是什麼啊?」解惑一撇嘴道:「我是為你能得這裡的官員們的尊敬而感到高興啊。想想幾年前,公子受了風寒時,身邊只有我一人,現在真是……」
被他這麼一提,唐楓的心裡也起了感慨。是啊,當初自己來歙縣上任的時候,可沒想到能有今天,更不要提那個其實已經早就煙消雲散的唐楓了。若不是種種的機緣巧合,自己能升到知府之位,就已經算是燒了高香了。想著這些,唐楓也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好了,過去的事情我們就不要提了,我們現在該往前看。過兩日後,我們就能回到故里,到時候,爹娘和叔父他們在地下也會為我而感到自豪的。」說著話,他已經催動了跨下馬兒,讓它更快地往前奔去,早日能到歙縣,見到自己的妻女。
和唐楓他們滿懷的希望和欣喜的心情完全相反的,一個孤獨的身影正站在一座已經破敗不堪的宅院之前。這裡原來是一座美不勝收,生機勃勃的宅院,有著許多的僕從,有著美麗的景緻,更有著許多的親人。但只是幾年間,這裡的一切卻全然變了,宅子里的花木都已經枯萎,僕從早流落到了外面或是被殺被流,而親人,更是全都死於了非命。看著這熟悉但卻陌生的場景,孤獨的汪德道的臉上一片激動之色。
在雲南的痛苦遭遇,那每日里都要累得筋疲力盡才能有口飯吃的日子,已經讓汪德道認為自己不會再有情緒上的波動,但在看到原來的一切時,他還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心緒。
汪家在汪文言被捕之後,就被抄了,其中值錢的東西都充了公,落進了閹黨的腰包之中。原來在當地無人敢惹的汪家當時就成了歙縣百姓們發泄的對象,那些沒有被官府抄走的東西,很快就被歙縣百姓搶奪一空,無論是磚石瓦塊,還是門戶柱樑,只要能用的,他們都不會手軟。所以其實不過是幾個月的工夫,原來氣派不凡的汪家就已經成了一片廢墟。
這一切都是那個叫唐楓的縣令的到來才造成的,這是汪德道的心裡已經死死刻上的認識。若不是他的出現,自己不會被毀了容貌,家裡也不會出現與他暗裡爭鬥敗北,最終要動用叔父的事情。那麼,後來汪家的慘事也不會一件連著一件發生,直到家破人亡。
「唐、楓!」在咬牙切齒地再一次叫了一遍這個名字之後,汪德道更是進一步地想到要為自己的家人報仇。雖然現在雙方的地位是天差地別,一個是當朝有名的官員,身邊扈從無數,一個卻連養活自己都有難處,但是汪德道卻相信只要自己肯耐下心來尋找機會,就一定能做到。
「對了,即便現在我殺不了他,也可以先找他的親人要些利息。我記得他娶的女人便是這歙縣柳家糧米鋪的閨女,要不是那姓柳的毀諾在先,我汪家也不會鋌而走險。對,這姓柳的也有著責任,我不能輕饒了他們!」心裡定下了主意,再看看天色尚早,汪德道抬腳就往縣城的方向而去。如今的他已經不是以往那個只會動口的紈絝了,他這幾年來飽受辛苦,也有了一身的力氣,再加上粗通的拳腳,他相信一定能先討回柳家欠他的債。
當汪德道趕到縣城的時候,卻發現那條通往城門的街道邊上滿是興奮的百姓,在他走過這些人的身邊時,就聽到了一個讓他大喜過望的消息——那個自己一心想要置於死地的唐楓,居然在這個時候來歙縣了,而且他現在已經到了城門之外了,縣令和縣衙里的其他僚屬也都趕去迎接他了。
「真是天助我也!若是在京城裡,我人生地不熟的還未必能將你殺死,但現在到了這裡,你的死期就不遠了。」汪德道一面想著,一面跟著那些百姓一道等在路邊,想認準了那個自己的仇人。雖然對唐楓的印象他自認是很深刻的,但畢竟已經過了好幾年了,為了不認錯了人,汪德道還是要再看清楚唐楓的模樣。
等了不過半個時辰,在一眾縣裡衙役的開路之下,被縣衙官吏簇擁的唐楓就緩緩地打著馬出現在了眾人的面前了。他還是那麼的有朝氣,或許是因為身份的不同,現在的唐楓比之以前更多了幾分的貴氣。這一切看在汪德道的眼中,更是讓他心裡怒火難遏,只因為知道以自己的能耐不可能殺到唐楓的跟前,他才只能暫時忍耐,只是用仇恨的目光盯著唐楓。
正自坐在馬上笑著的唐楓,心裡卻並不享受這樣的待遇。「真是荒唐啊,這裡的縣令居然動員了全縣的百姓出來迎我,我又不是欽差,他何必如此呢?」雖然是這麼想的,但是唐楓的面上卻還得保持著矜持的笑容,他現在代表的可是朝廷啊。
不過看著百姓們一個個都是發自內心的尊敬笑容之後,唐楓原來的一點不快也慢慢地消去了,他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還是能得到百姓們的認可的,那就已經足夠了。
突然,唐楓感到了一雙充滿了恨意的眼睛在瞪著自己,這只是一種感覺,但卻很是清晰。感到古怪的唐楓忙順著心裡的感覺仔細地搜尋了起來,但是入眼的卻都是滿是尊敬之色的目光,全沒有異樣。「難道我多疑了嗎?應該是吧,我在此為官時也很是清正,不可能讓百姓們心存怨恨啊。」唐楓想著就將這異樣的感覺撇到了一邊。
而汪德道,則已經借著擁擠的人群離開了這裡,他已經認清了唐楓的模樣,只等著夜色降臨,時機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