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堂之上,高文保心裡既是驚駭,又帶著竊喜地聽著魏忠賢滔滔不絕地說著自己及下面的官員所做下的錯事,他隱隱地有了一種感覺,自己出頭的日子就要到了。
事到如今,自度必死的魏忠賢已經沒有任何顧慮的了,無論是什麼人他都敢拉出來,無論那是什麼身份,只要以前曾為自己做過事,就能被他扯出來當成了自己的同謀。他這麼做的用意一是小人心態,不想在自己遭難的時候別人還活得很好,二是希望借著這麼多朝中重臣的罪過來降低自己的過犯,或許到時候皇帝一投鼠忌器,就輕判了自己。
但高文保卻全不是這麼看的,當他從魏忠賢的口中聽到了自己的上司也是閹黨中人時,就知道自己的機會到了,只要將這一切呈報上去,即便皇帝有心寬恕,這些大人們在顏面盡喪的情況下也不能再繼續霸佔著現在的高位了。所以雖然魏忠賢越說越是嚴重,但他卻並沒有讓記錄的筆吏停下手來,而是一點不差地全讓人給記了下來。
在經過近一個時辰的訴說之後,魏忠賢才將自己心裡的一切都說完了,然後他才住嘴,看向了高文保:「這位大人,咱家的這些話,你可要如實上奏啊。」
高文保並沒有答應他什麼,只是一抬下巴道:「將供詞交給了他,讓他簽字畫押。」
魏忠賢當即就在數十張的供狀上按下了自己的手印,他知道自己能做的一切都已經做了,只有看皇帝的打算了。所以在被刑部的衙役將人帶下去時,他的臉上已是一片坦然。
看到魏忠賢被帶了下去,幾名刑部的官長就急急趕了過來,見到高文保後就都問道:「怎麼樣?魏公公可全招了嗎?他可有說其他什麼不應該說的話?」
「什麼叫不應該說的話,恕下官不能理解。」高文保一面將那供詞裝進袋中,往上面蓋上封印,一面頭也不抬地說道。如今的他,對自己的這些上司已經全沒了尊敬之意,他知道在不久的將來,這些人將再也無法高高在上了。
「你什麼意思?」幾名上官感覺到了高文保的不尋常,面色一沉問道。
「只要是出於人犯之口,記錄在案的供詞,就沒有什麼是不應該的。各位大人,這案子乃是由下官審結,有著書吏記錄下來的,自當送到聖上之前。」高文保已經做好了一切,就要將那厚厚的供詞交到身邊的人手上。
「等等!這些供詞我們都不曾看過,你怎麼就敢將之封了起來?你眼裡還有上官嗎?」
「不是下官不敬,實在是因為這些供詞中也涉及了各位大人,為防瓜田李下之嫌,各位大人還是不看的好。這原來就是應該上稟皇上的供詞。」
幾人一聽這話,臉色更是大變,大步上前就從那隨從的手裡奪過了供詞。看到他們的動作,高文保便是一聲冷笑:「各位大人,這上面已經用蠟封上,蓋了下官的印戳,若是你們擅自打開的話,就不怕下官告你們一個僭越之罪嗎?剛才魏忠賢的招供,可不光只有下官一人聽見了,滿堂的衙役也都是聽得清楚明白的,你們以為只改了這一點就足夠了嗎?」
「你……」聽他這麼一說,那原來剛想拆開封套的官員手上就是一軟。眾人都對高文保怒目而視,他們這時候才知道自己所做的決定有多麼的錯誤。之前因為他們怕自己和魏忠賢的關係,在堂上會被其反客為主,才找了這麼一個與閹黨並無什麼瓜葛的人來審他。卻沒想到這樣的人也是有著自己的打算的,有了這麼一個能將自己這些上官都除去的機會,高文保怎麼可能保著他們呢?
事情到了這一步,這些官員們都已經進退兩難了。在躊躇、猶豫了好半晌之後,他們終於恨恨地放下了供詞:「高文保,你好!」說著,便大步離開了。看到他們離開,高文保才算是放下了心來,他也是極其緊張的,要是這些人一定要拆開供狀,並取出裡面對自己不利的言詞,那他也是沒有辦法的。但是這樣做高文保卻並不後悔,他已經快五十了,到現在還是一個四品的刑部堂官,現在有這麼一個能更進一步的機會,自然要冒險一試了。
現在看來,高文保的這個決定是對的。在長舒了一口氣後,他回頭對那個有些發愣的隨從道:「還愣著做什麼,快隨本官一道進宮,將一切上呈皇上,由他定魏忠賢的罪!」
當高文保進宮將魏忠賢的供詞交到皇帝手上的時候,崇禎還在為該怎麼對付那些閹黨的官員傷著腦筋。經過唐楓的一番勸說之後,崇禎已經拿定了主意要在朝中進行一次清洗,但是卻苦於找不到突破口。但在看到這一份魏忠賢的供狀之後,崇禎臉上的愁容便一掃而空:「沒想到,到頭來能幫著朕的居然還是魏忠賢他自己。」
唐楓在皇帝的招呼下也翻看了一些供詞,幾張看下來,他的臉上也露出了笑容:「我早就說過小人也是有著他獨到的作用的。魏忠賢身為這些小人的首腦也果然沒有讓我失望。」想到這裡,唐楓心裡已經有了一個主意:「陛下,臣已經有一個除去朝中閹黨的辦法了。」
「哦?你且說來聽聽。」崇禎很是感興趣地問道。
「明日早朝,陛下就將這些供詞中的一部分散出去,然後讓滿朝大臣指認他們的罪名。我想到了這個時候,沒了統一的首腦,這些閹黨的官員們一定會互相拆台,相互指責,這樣一來皇上想要定什麼人的罪就容易得多了。而且以這些閹黨官員自私自利的性格,想要他們互相保著,只怕是難如登天,這樣陛下要處置他們就易如反掌了。」
「唔,這確是一個可行的辦法。」崇禎沉吟了一番:「就按唐卿你說的做吧!閹黨的人這些年來做下了這麼多的孽,也該償還一下了。還有魏忠賢,只是這些由他自己招供出來做下的事情,就已經足夠殺他一百次了,更不要說宮裡和其他不曾有人提到的事情。高文保——」皇帝突然看向了下面恭身而立的刑部官員。
「臣在。」正在揣摩著皇帝心思的高文保一聽皇上叫自己,急忙上前一步應道。
「朕這就給你一道旨意,定魏忠賢凌遲之刑,三日後在菜市口行刑吧。」
「臣遵旨,臣回去就將皇上的旨意傳於刑部各位大人知道。」高文保見皇帝無意留著自己,便在磕頭之後,便帶著欣然離開了皇宮。雖然沒有在皇帝這裡聽到自己想聽的話,但是他還是很高興的,因為從一些話里,他還是聽出了這次將會有許多原來閹黨的官員要遭殃了。
北京官場的風暴隨著魏忠賢在刑部的受審而徹底拉開了序幕,正月十七的早朝之上,皇帝就拿出了這些供狀,很不留情面地斥責了面的一眾官員,並要他們上章彈劾那些為虎作倀的閹黨官員。這一手,立刻就鬧得人人自危,這些官員為了盡量撇清自己身上的罪名,當然拚命地將污水往其他人的身上潑,不過兩日工夫,就有上百名官員受了彈劾,而出乎崇禎意料的是,就連唐楓也被好些人上章攻訐了。
他們彈劾唐楓的理由很多,有他在之前幫著閹黨出謀劃策,對付東林黨的,也有之後和魏忠賢往來頻繁的。甚至還有他為了取信魏閹而無奈地將孫承宗給告發了的事情,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成了這個倒閹第一人的過犯了。
看到這一些奏章時,崇禎真是哭笑不得:「這些人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麼,唐卿你所做的事情有目共睹,但他們卻抓著這麼點事情大做文章,真是其心可誅啊。」
唐楓只有苦笑,他很清楚這些官員們的想法,在沒了魏忠賢的保護,自己又陷於如此境地時,他們都在想盡辦法的自保。其中就會有人想到了自己,除了怨恨之外,他們更是看重自己的現在深受皇帝器重的這一特點。若是把他也說成了閹黨的骨幹,而皇帝對他不加以嚴懲的話,那些不是太大罪名的閹黨官員就有逃避嚴懲的借口了。
「唐卿,你看這些人該如何處置?」皇帝將奏章扔在了桌案之上後,問道。
唐楓此時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說了,畢竟事情已經牽涉到了自己,便回答道:「一切都要仰賴皇上的聖斷了。臣無論面對什麼樣的結局,都不會有半點的怨言。」
「你……」崇禎嘆了一口氣,不無感慨地道:「朕知道你忠心,不過事情到了這一步,有些事情你暫時避一下嫌吧。有了這些互相攻訐的奏章,朕已經足夠除去一些人了。再加上明天魏忠賢就會被處以極刑,閹黨就要煙消雲散了。」
「臣遵旨,多謝皇上的關愛。」唐楓行了一禮,他心裡也有一些失落,有時候事情未必能事事如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