彈劾袁崇煥攬功諉過,陷麾下將士於險地的奏章如雪片一般遞到了通政司,雖然魏公公還沒有做出任何的表示,但是只看他任由下面的官員不斷攻訐有功之人,明眼人就能一眼看穿他的心意了,所以有那膽子大的更是直指袁崇煥根本不適合領兵守遼東,應該被革去現在的職位,拿回京城問罪。
眼見得朝中的風向因為自己的一點暗示而大變,魏忠賢在得意之餘也開始有了真的將袁崇煥拿下的心思。雖然魏忠賢喜歡獨攬大權,最忌諱的就是那些對自己有威脅的人,但是在邊疆戰事之上,他還是不敢太過隨便處置的,在考慮了兩日之後,九千歲還是決定聽聽自己親信的那些人的意思,看看到底能不能換掉了這個袁崇煥,而唐楓當然也在被邀之列。
這兩日里,唐楓原來因為白蓮教被打壓得無法再起而生的愉悅心情已經蕩然無存了,這當然是拜朝中官員不斷攻訐袁崇煥的種種言辭所致。一個明明是為國立有大功,將來犯之敵殺得狼狽逃竄的人居然在轉瞬間就被人說成了一個一無是處,見死不救的罪人,這是唐楓怎麼都不能接受的。而讓他更為難受的是自己雖然有心為袁崇煥說幾句話,卻因為身份的關係,連上奏章的能力都辦不到,第一次,唐楓在心裡對自己現在的地位產生了動搖。
六月的北京城已經進入到了盛夏季節,園子里的知了一個勁地聒噪著,這讓原來想在樹下安靜地躺一會,想想對策的唐楓更覺煩躁。他在竹榻上連翻了好幾個身,然後便站起了身來,想要回房去,這時已經傷愈多時的解惑慢慢地走了過來,他的手上還端著一個大盤,上面放著解暑的時令瓜果。一見唐楓煩躁的神情,對他很是了解的解惑就猜到了原因所在,上前道:「公子可是因為無休止的蟬鳴而吵得無法休息?」
唐楓苦笑著點頭道:「昨天才命人以粘竿粘去了不少的知了,可誰知一天工夫這裡又有了這麼多,看來這小小的蟲子還真是頑強啊。我惹不起他,只有躲去一邊了。」由這叫喚的知了,讓唐楓不由得想起了如今在京城裡不斷上章攻訐袁崇煥的言官御史們,他們比之這裡的知了更叫唐楓感到心煩。
「公子不要心煩,我自有手段叫它們盡數不能叫喚!」解惑對唐楓說了這一句後,便將托盤放在了竹榻旁的矮几之上,然後隨手拿起了一杯已經冷卻多時的茶來。也不見他怎麼作勢。只是手一揚間,那滿滿的一杯冷茶就化作了一片水幕,直往樹上射去。
在一片「哧哧」的輕響中,無數的知了宛若雨點般落到了地上,在那掙扎了幾下就不再動彈了。而原來還很是聒噪的園子,頃刻間就清凈了下來。唐楓不由得仔細地打量起了解惑來,好象是第一次才見他一般。過了一陣後才道:「我怎麼不記得你有這麼深厚的內力啊,居然能在抬手間就化水珠為暗器,打殺這滿樹的蟬。」
解惑一邊為唐楓重新續上了茶水,一邊道:「若不是上次的內傷,我還不會有如此長足的進步。原來以我的修為,這內力上已經很難再有寸進了,但被那白蓮教主所傷之後,居然讓我的內息得以加快運行,最終又有了突破,所以還得多謝他傷了我呢。」
「哦,看來你還是因禍得福啊。」唐楓微有些吃驚地嘆了一聲,然後才躺回了竹榻之上。解惑又道:「這正是世事難料的地方了,公子我曾聽你讀過書里有那麼一句話,叫作禍兮福所倚,所以無論你現在遇到了什麼麻煩,只要能克服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嗬,你都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了,這怎麼不像以前的你啊?莫非這受傷之後連你的學識也上去了?」唐楓取笑地說道,他的心情明顯好轉了一些。
聽到唐楓帶著笑意的話,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了過來:「大人心情若是好了,能否聽老夫說上幾句。」卻是田鏡來了。唐楓一下就明白了,看了一眼解惑道:「想必這話是田老教你這麼跟我說的吧?」解惑呵呵一笑,看見公子的心情好了許多,他也就開心了。
田鏡慢步走到了唐楓跟前剛要行禮,就被已經起身的唐楓給攔住了:「說了多少次了,田老不必如此多禮,來請坐!」說著拉了他一起坐在了竹榻之上,然後唐楓才問道:「不知田老有什麼話要教我的?」
「朝中的事情老夫也是有所耳聞的,大人心煩的當是袁崇煥受人攻訐一事吧?」田鏡在落座之後便直奔主題。
「是啊,元素兄一心為朝廷戍守遼東,卻換來了這些人的如此攻訐,我實在是替他不值,不過這卻不是真正讓我心中不快的。我擔心的是若是真將元素兄給調離了遼東,這一直對我大明虎視眈眈的金人可就無人能應付了。」唐楓說到這裡語氣一厲:「這些朝中的官員,除了會溜須拍馬之外,就最是擅長陷害有功的能臣,之前借一點小事就將老師調出了遼東,如今又想對現在唯一能守住遼東的元素兄下手,實在是禍國殃民啊。」他指的老師正是已經歸了故里的孫承宗,在這兩人面前,他是不會掩蓋什麼事情的。
「老朽卻認為這次的事情與之前孫大一事不同,那一次是魏閹鐵了心想要將孫大人除去,以防受到威脅,所以無論是什麼人相勸都難以改變他的決定,但這次可就不同了。無論是在朝中的地位,皇帝對之的信任,還是軍中的威信,袁崇煥都無法與孫大人相提並論,所以魏閹這次倒未必是一定要將他從遼東調走的。大人不必太過絕望。」
「此話何意?」唐楓忙問道,隱約中他也看出了一點什麼,但卻需要一個透徹的提示。
「魏閹所忌者,不過是怕這個袁崇煥在立了大功之後會趁勢而起,成為第二個孫大人,所以想將之扼殺在萌芽之中。不過這遼東總是要人守的,即便除了一個袁崇煥,即便是換了其他人,也不能保證他不會對魏閹有威脅。只要大人將此一點說與魏閹知道,又讓袁崇煥能表一點忠心的話,我想此事還不是全無希望的。」田鏡分析道。
唐楓聽得連連點頭:「不錯,田老你說得對,遼東乃是我大明的重要門戶,必然是要布下重兵防禦的,這對魏閹來說本身就是一個隱患。無論是什麼人坐上了這個位置,魏閹都會對之提防著三分,若是此人在表面上能夠對他恭恭敬敬的話,魏閹對他的戒備之心就會稍減。」
「當然,只是這樣是不足夠的。」田鏡繼續說道:「除了這一點之外,大人還必須要讓魏閹一黨明白遼東經略這樣的位置不是隨便找個人就能勝任的。他袁崇煥能卻敵,乃是他自身的本事,若是換了人而使遼東有所損傷的話,只會害了大明。如此雙管齊下,老朽以為或許就能將眼下的這個難題給解開了。」
「田老這一席,真如醍醐灌頂啊!我這就想辦法去見魏忠賢,向他提出這兩點,希望能夠幫袁崇煥留住現在的職位。」唐楓滿臉欣喜地說道,又朝田鏡行了一禮。
「大人且慢,這後一點你能幫著說話,可這前一點,你說了卻並無作用啊。」田鏡苦笑著說道:「以老朽愚見,大人還是寫一封信去勸勸袁大人吧。」
這下輪到唐楓苦笑了:「現在他怎麼還肯聽我的勸告呢?自老師一事之後,他已經將我視為了仇敵,把我當成賣友求榮之人,現在我又讓他去跟閹黨妥協,只怕會弄巧成拙啊。」
「這樣啊……」田鏡也皺起了眉來,在他的想法里,這第一點比第二點更為重要,若沒有取信於魏閹,此人越是有能力反而會使魏忠賢對之有戒備之心。
正當唐楓全沒了辦法,更加為難的時候,這天的晚間就有魏忠賢府上的人送來了讓他過府商議要事的口訊。唐楓當時就知道了這次一定是與袁崇煥一事有關,所以便打定了主意一定要盡自己所能地來為袁崇煥說話,希望魏忠賢能改變決定。
這段時日以來,隨著閹黨在朝中的一手遮天,魏忠賢已經很少將這些親信們招集在一起商議事情了,沒有了政敵的他只要知會一聲,那些不服他的人就會被貶被拿,根本無須跟人商量了。這次為了袁崇煥一事,居然又一次讓一群奸賊聚集在一起,足可見魏忠賢對此事的看重了。
在寒暄和請安問好之後,魏忠賢便提出了袁崇煥的事情,想聽聽這些朝中大員們的看法。這些人自以為已經看清了魏公公的心意,便毫不猶豫地說道:「袁崇煥無能又無德,實在不能擔此邊防重任,我等以為該當將他撤職查辦!」
在大家都眾口一詞,連魏公公都要下這個決定的時候,卻有人唱了反調:「我並不以為袁崇煥是無能無德之輩,這次金人進犯遼東正是因為他才能退敵的!」正是唐楓忍不住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