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出城時天已經有些晚了,但是因為他們三人有馬兒代步,所以當來到胡烈的祖宅處時天才完全黑了下來,路上倒還算是順利。那是一座看上去很是普通的老房子,外面種著一些花木,在這個春日裡競相開放,倒也顯得生機一片。聽得有馬蹄聲傳來,那卧在房外的一隻大黃狗就汪汪地吠叫了起來,但是當它看清楚來人是胡烈之後便停止了吠叫,而是搖著尾巴圍著他的那匹馬打起了轉來。
唐楓看到這一幕也不禁會心地一笑,他看了一眼那隻黃狗道:「胡捕頭,這些花木都是你所種嗎?」胡烈一面從馬上躍下,一面笑道:「這阿貴是我親手養大的,不過這些花草卻是田師爺到此之後才種起來的,沒想到他除了通曉錢糧、刑名等一應之事外,對這話木之術也很是精通,我這祖屋倒是佔了他的光了。」兩人一面說著話,已經來到了草扉之前。
這時門中瓦房的木門也打了開來,從中走出了一個手拿書卷的老者,沖著胡烈笑道:「胡捕頭深夜來見老朽,可是不放心自己的祖屋嗎?還是有什麼要事要與我相商啊?咦,怎的還有其他客人哪?」
胡烈上前一步幫著唐楓推開了那道草扉,然後笑著道:「不是我要見你田師爺,而是有人想要見你,所以我就將他帶來了。」
「什麼田師爺?老朽早已不是衙門裡的師爺了,現在不過是鄉間一老農而已。」說到這裡,就著那並不很明亮的月光他看到當先進來的人的模樣,不禁一呆:「是你!」
「田師爺,別來無恙!」唐楓仔細看了看田鏡,發現他的氣色很是不錯,滿面紅光的,顯然是很適應這鄉野間的生活了,心裡原來的愧疚之感也因此少了許多。
「原來是唐大人哪,老朽在此有禮了!」田鏡面上的笑容並沒有改變,拱手施禮道。唐楓忙抱拳還了一禮:「田老你多禮了,如今在下可不是你的上司了,你不必如此多禮。」
田鏡心裡奇怪,不知唐楓怎麼會來這裡找自己的,但面上還是保持著笑容,手一引道:「唐大人,胡捕頭,還有這位朋友,先裡面請吧。」唐楓三人也覺得站在房外說話多有不便,就走了進去。只見這瓦房之中的陳設很是簡單,一張木桌,一張床,幾條凳子和一盞油燈之外,其他所能見到的就是書了,看來田鏡的生活還是很悠閑的。
在為三人倒了茶之後,田鏡才坐了下來,然後笑著對唐楓道:「聽聞唐大人已經成了朝中重臣,沒想到你還記得我這個老朽之人,老朽真是感激之至。」
唐楓嘆了口氣道:「田老原來好好地在縣衙里供職,就是因為我而使你丟了飯碗,還因此而遠離自己的家園,我實在是愧對你啊。我因私事來歙縣,聽聞了你老的遭遇之後,放心不下才讓胡捕頭帶路來見你的。如今見你在此能過得如此悠閑,我心裡才好過一些。」
胡烈也在旁說道:「大人一到了歙縣就想著打探田老你的消息,我也是見他出自一片真心,所以才帶了他來見你的,田老不會因此而責怪我吧?」
田鏡聽了這話,眼中閃過了一絲感激之色:「大人你能富貴不忘故人,老朽深感榮幸。哎,雖然我因大人而丟了公職,甚至不得不來到此地隱居,但是說實在話我沒有一點怨大人的心思。這一年多來的鄉間生活是我這數十年來最是閑適的,白天種種花木,晚上讀讀書,倒是覺得身體比以前更好了。而且老朽也看到了一些原來不曾看到的東西,覺得以前在衙門裡所作所為很是不該,若不是大人幫著我回了頭的話,老朽說不定就要那麼渾噩地過上一輩子了。所以其實大人對我還是有恩的。」
唐楓聞言心中一喜,說道:「只要田老你不怪我就好,想到因我之故而使得田老被那些宵小欺負,我也很不是滋味。」
「提起這些人,老朽更覺慚愧,我怎麼就與這些人共事了這麼久,全沒看出他們都是一些為非作歹之人。好在胡捕頭還是很仗義的,正因為有他相幫,我這把老骨頭才能好好地活到現在。」田鏡說著沖胡烈露出了感謝的神情。
在這樣說了一番話後,胡烈發現唐楓有些神思不屬,便笑道:「大人有什麼話要對老朽說的就只管開口吧,我知道大人這麼晚來見我當不會只是為了見見老朽過得如何。」
「田老看來在這裡一住經年後神思也變得敏捷起來了,不錯,我來這裡見你老正是有事相求的。」說到這裡,唐楓沖呂岸打了個眼色。呂岸會意地一點頭,起身開門走了出去。胡烈見狀只當唐楓想與田鏡密談,便也起身要跟著出去,卻被唐楓給拉住了:「胡捕頭不是外人,就留在這裡吧。門外有呂岸看著,我們才能放下心來說話。」
胡、田二人見唐楓如此小心,面上也凝重了起來,就都坐正了身子看向了唐楓,不知他要說些什麼。唐楓在喝了一口茶後,才說道:「胡捕頭你身在衙門裡自不必說,田老你也應該知道我已經成了京中官員這件事吧?」
田鏡點頭道:「不錯,老朽從胡捕頭處得到了這個消息,也為大人感到高興。」話雖然是這麼說,但是唐楓還是看出了田京眼中的一抹欲說不說的意思,他便呵呵一笑道:「我知道田老你在想些什麼,你是想說我雖然升了官,但現在卻成了閹黨的走狗,即便是你也對我現在的身份很是不以為然吧。」
「我……」田鏡沒想到唐楓如此直接就說出這話來,想要否認卻又違心,一時都不知道該怎麼說話了。唐楓又道:「其實田老你有這個想法很是正常,只要是稍為了解朝中局勢的人都會有仗義的想法,若我真是這樣的話,別說是你們,即便是我自己也看不起自己。」
「怎麼,唐大人你其實不是這樣的嗎?」胡烈忙問道,他這一問,一下就表露出了自己之前的想法,這讓田鏡心裡有些好笑,但卻也不想說出來讓胡烈難堪。唐楓卻沒有顧得上對胡烈的心思進行猜測,點頭道:「不錯,我其實並不是想為閹黨辦事的。」說著他就將自己對柳進所說的那一番話重又說了一遍。
聽完了唐楓的話後,兩人面上頓時產生了敬意,他們看得出來唐楓所說的都是真話,田鏡道:「看來的確是老朽錯怪了大人你了。我一直因為大人你是因為想扳倒了汪家才進的京,而汪家又是東林黨的人,所以就想當然地將你當作了閹黨之人,想不到原來你能有今日之地位全是在遼東苦戰,冒著生命的威脅而得的,倒叫我好生慚愧了。」
唐楓苦笑了一聲道:「你們有這想法其實也沒有什麼錯,若不是我幫著閹黨除去了汪文言,甚至還幫著出主意對付東林黨的話,或許閹黨還沒那麼容易把持朝政,而我也不會有今日的地位。不過當日我之所以這麼做一半是因為看不慣汪家的囂張,另一半也是為了自保。之後為了自保我就不得不替魏忠賢等人出謀劃策了,這才讓閹黨得以很快地上了位。」
兩人聽了他的話後都為之一愣,但是想想當日的情景,汪家背後有著東林一黨,若想要將汪家徹底扳倒而自己又能保全的話,的確只有藉助與他們為敵的閹黨的力量,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想通了這一點,田鏡就笑道:「大人所為不過是不想對不起自己的良心罷了,這也沒什麼對錯的。其實東林黨也罷,閹黨也罷,都是想掌握朝權,並無對錯之分。」
唐楓搖頭道:「他們還是有分別的,東林黨雖然也把持朝政,但他們終究是一些有抱負的人,深受聖賢的教導,無論是治國還是修身都是有準則的,但是這些閹黨之人就不同了,他們一心只想借著手裡的大權斂財罷了,至於天下百姓的死活卻全不在他們的考慮之中。所以我是羞於與這些人為伍的!」
田鏡二人相互看了一眼,都相信了唐楓的話是出於肺腑的,好一會後田鏡才道:「既然如此,那大人為何還為他們辦事呢?」
唐楓等的就是這句話,他直直地看著田鏡道:「我不是為了他們而為的官,而是為了天下百姓,為了我大明的江山。若是任由他們為非作歹下去的話,我大明社稷就危如累卵了。我之所以與他們相接近,就是想從他們的內部對付他們,將這些國之蠹蟲除去,還天下一個清明。而我此次來歙縣就是想來尋一個幫手的,因為以我一人之智還不足以與閹黨一斗!」
「你是說,你此來是想請老朽幫著你對付閹黨?」田鏡這才知道了唐楓的來意。
「不錯,田老你做了數十年的師爺,雖然只是在這個歙縣之中,但是官場無分大小都是一理,若你肯相助於我的話,我對付閹黨的把握就大了幾分,你可肯幫我為國除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