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炎熱已經被不斷吹來的金風給吹去了,時間已經來到了大明天啟四年的九月中旬。在這一段時日里,唐楓以及其他在遼東的將領們都在關注著兩件事情,可是這兩件讓他們時時上心的事情卻沒有一件如他們所料想的一般發生。一件事就是女真人的反應,在他們想來,丟失了錦州城,又被他們在堅守城池之餘擊敗的金軍一定不會善罷甘休,以女真人的性格,一定會在短時間裡再次出兵來攻。所以在這些日子裡,遼東上下厲兵秣馬,時刻準備著與敵交戰,但是卻並沒有等來金人的一兵一卒,就連他們的消息都沒有再聽到了。
雖然這次金兵沒有來犯,讓遼東上下的布置有些落了空,但這樣未嘗也不是一件好事。但另一件無法遂了將士們心意的事情就不是那麼好了,那就是遼東經略的空缺由誰了補上?和唐楓的想法差不多的,許多人都以為王化貞一死,朝廷在一時沒有可用之人的時候會起複孫承宗,讓他重新回來鎮守遼東。但是這事也出乎了大家的預料,一個多月來,朝廷只是著人斥責了一番眾將領不知保護好統帥,然後便沒有了後話,根本不提由什麼人接替遼東經略的位置。好在現在唐楓在眾將士的心中的地位有所提升,而且在錦州一戰里也展示了自己的些許才能,所以還能暫代一切職責,但這並不能長久,他畢竟沒有正名。
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對遼東這樣一個有著重要戰略地位的地區來說,沒有一個名正言順的統帥的確很不應該,為此唐楓和袁崇煥等人也著實發了好一陣的牢騷,可是朝廷既然不下令,他們也無計可施,只能就這麼等下去了,這一等就是一個多月。
站在院子里看著天上的晚霞,唐楓的嘴角帶著一絲溫柔的笑意,他縮在袖子里的手上還捏著一封信,那是從北京送來的由柳慧所寫的家書。原來的唐楓根本不懂得老杜詩中所寫的「家書抵萬金」的含義,但現在他卻懂得了。對一個長期戍守在邊關無法與親人相見的將士來說,還有什麼能比家人的關心、問候更為珍貴的呢?
柳慧在到了京城之後曾給唐楓寄來過不少的家信,裡面寫的除了對他的思念之情外,便是將自己的日常瑣事以及京中的一些逸聞說與唐楓知道,讓他明白自己雖然身不在他身邊,但是心卻是永遠和他在一起的。每當接到這些筆跡娟秀的書信時,唐楓總會微笑著在院中想著,想著自己與柳慧那並不長久的相聚時光,想著當年的那一撞,想著河邊的那一救,想著喜堂上的那一拜……
當唐楓正沉浸在這溫柔的想念中的時候,一個聲音傳了過來:「大人,朝廷有新的旨意到了!」卻是呂岸接到了袁崇煥派來的人的知會,前來稟報。唐楓聽到這個等了良久的消息終於到了,立刻就從自己的思緒中走了出來,一邊理了理身上的衣服,一邊道:「可是遼東經略的位置已經定了下來嗎?是孫大人他會再次復起嗎?」
「這個卑職就不得而知了,袁大人只是讓人來傳話叫大人快些去指揮所。」呂岸回答道。然後他又不無奇怪地道:「大人,這孫承宗與魏公公他們有著嫌隙,您怎麼還想著讓他重新回來執掌軍權啊?」這疑問已經藏在他心裡好些日子了,直到今天才問了出來。
唐楓一笑道:「不錯,他孫承宗是我們的對手,但你總聽說過一句古話叫『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吧?若是沒有他在這裡,魏公公怎麼會看重我呢?所以為了自身考慮,我是不希望孫承宗他這麼快就不能在遼東繼續執掌兵權的。」這個答案唐楓在早些時候就已經想好了,因為呂岸是被人陷害才來的遼東,所以對此是深有感觸的,這個答案正好能夠打動他。果然聽了這話之後,呂岸立刻恍然地一笑,心裡對唐楓的縝密心思更為佩服了。他沒有發現,隨著與唐楓相處的時間越來越長,他已經慢慢地將他當作了自己的主人。
到了指揮所的堂上,唐楓就看到了袁崇煥等一干人都在其中了,在上座的是一名瘦削的宦官,在他的手邊放著的是一卷聖旨,看這架勢比之前王化貞來任遼東經略時更為隆重。見到唐楓也到了,那宦官才站起身來,用威嚴的聲音道:「聖旨下,眾人接旨!」
唐楓還沒有遇到過如此隆重的場面,在微一發獃之後,才學著其他人的模樣跪了下來,等著前面的那個宦官宣讀旨意。「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長長的一篇聖旨便在這個宦官抑揚頓挫的語調里讀了出來,這些辭藻華麗,有著工整對仗的詞句聽得唐楓的頭都大了起來。但是他還是可以判斷出這聖旨中的真正意思還沒有出來,所以只能繼續摒神聚氣地聽著。直到他聽到那宦官念道:「……遼東之地,國之門戶,不可不慎。今命兵部尚書高第為遼東經略之職,統領一切軍政要務,望諸臣工悉心輔佐,以壯我國威,固我邊防……」的時候,才知道聖旨中的中心思想了。
想到最後來的依舊不是孫承宗時,唐楓不禁有些喪氣,自己殺了王化貞,便來了一個高第,不知這個人是不是也一樣是個不知兵事,只會指手畫腳的傢伙。難道要讓自己再想一個手段將這個人也除去,才能使孫承宗回來遼東嗎?
唐楓以及聽了這道旨意的遼東眾將心中都很不高興,但是他們卻不知道為了這個遼東經略的位置執掌著朝政的閹黨群官也很費了一番心思。
王化貞的屍體運到京城時,並沒有惹來多少關注,他本來就是閹黨的一枚棋子,而且他們在之前還對其有了防範之心,既然死了也就算了。但是隨後他們就發現在自己的面前出現了一道難題,那就是該派什麼人來接替王化貞呢?閹黨中真正有著權勢的人是不可能願意去遼東受這苦的,其他人則因為資歷等都還尚淺,根本鎮不住遼東的那些將領,所以無奈之下他們只得將此事給拖了下去。
可是遼東之地太過關鍵,即便閹黨眾人沒有一個決斷,身為天子的天啟皇帝也不會完全不過問的,雖然他最近正醉心於建造一些更為精巧的木工物件。在等了兩日後依舊沒有回覆,天啟索性就將魏忠賢叫進了宮去,命他儘快選出一個合適的人選,如果再無合適之人的話,他便會起複已在京中閑居的孫承宗了。顯然天啟經過這段時日的冷靜,已經對之前閹黨彈劾孫承宗一事產生懷疑了,再加上他與孫承宗之間的師生情誼深厚,所以很快就重新信任了孫承宗。
在聽了天啟的這一番話後,魏忠賢也有些急了,自己好不容易才把孫承宗從手握軍權的遼東經略位置上拉下來,怎麼能再次讓他回去呢?所以當晚他就將自己最為信任的同黨聚集了起來,向他們徵詢意見。在聽了魏忠賢轉述了皇上的意思後,閹黨眾人自然不敢再掉以輕心了,便有一人小聲提議道:「公公,以下官以為如今遼東便有一個很合適的人選,那就是監軍唐楓。聽說他在遼東得到不少將領的看重,又是公公一手提拔起來之人,我想他若是因公公而手握遼東軍權的話,一定會對公公感恩戴德,盡心為公公辦事的。」
「唔,陳偉你所說的也不無道理,咱家居然將這個人給忘了。他在遼東也有些時日了,正好將他提拔上來為我們所用。」魏忠賢同意地說道。
「公公不可!」一見魏忠賢就要下定論,那崔呈秀忙急著阻止道,「這唐楓的確是咱們的人,而且在遼東也有了一些根底,奈何他不過是一個知縣出身的小官而已,如今也不過是一個六品的監軍,不到一年工夫便將之提升為封疆大吏官至二品,只怕會惹來他人不服啊。下官以為此法斷不可行!」
其他一些或是與崔呈秀般對唐楓懷著妒才之心,或是真被他的說辭打動的官員也都附和地道:「崔大人言之有理,唐楓無論是年紀曆練,還是才學威望都不足以服眾,的確不是這遼東經略的人選。」見眾人都這麼說了,而魏忠賢說到唐楓也不是一時的興起,所以便聽取了他們的意思,將唐楓給排除了。直到這時,崔呈秀才暗自鬆了一口氣,無論怎樣,他都不能讓唐楓如此快就成為閹黨的骨幹,從而威脅到自己的地位。
隨後眾人都提到了一些人選,但他們或不是閹黨可信之人,甚至與東林黨還有些撇不清的瓜葛,或是資歷難以服眾,根本不可能鎮住遼東的十多萬大軍,一時眾人都不知如何是好了。魏忠賢也等得有些不耐煩了,他冷聲道:「如今朝權在咱家的手中,難道連選這麼一個遼東經略都如此麻煩嗎?還要顧忌他人的想法,真是豈有此理!如果再無合適的人選,咱家就讓那唐楓坐上此位,雖然他資歷不足,但只要有咱家在後面支持著他,一定不會有什麼問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