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楓自白浩處所探聽到的消息不過是閹黨已經開始了對東林黨的反擊,許多的東林黨人紛紛落馬,雖然這時候的葉向高等大人物還安然無恙,但是卻也讓唐楓著實吃了一驚。可現在的他對這一切已經無能為力了,只能在心裡願那些人能夠逢凶化吉了。
兩日之後,山海關中就是喧鬧一片,在這個春意盎然的時節里,將士們終於可以好好地歇上一日,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權當這一日是除夕。這對遼東的將士來說已經是司空見慣了,每年的冬季他們都不敢有絲毫的懈怠,只有當冬雪消融之後才能真正的放鬆下來。
唐楓很快就融入到了這歡樂的氣氛中去了,他發現與這些粗魯的士卒相處要遠遠輕鬆過和朝中那些彬彬有禮的文臣,再加上有孫承宗和趙率教的提攜,這些原來對他有著些須成見的將士們也很快就承認了他的身份。在喝多了酒後,他甚至還與這些人勾肩搭背到了一起,放聲大笑,指點前路。
看著唐楓與眾將士們完全打成了一片,孫承宗的臉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神情,他知道這次自己沒有選錯,論與將士們相處這一點,唐楓比之自己都要自然。這讓他都開始懷疑唐楓所謂的進士身份了,要知道在這個時代重文輕武是傳統,身為一個有功名在身的人根本不會將這些軍士放在眼裡,就算是孫承宗自己也是用了不少的時間才能真正接受這些將士們的某些粗魯的舉動和話語的。
但是唐楓顯然沒有這方面的顧忌,他此時正手擎著一隻酒杯湊到了一夥軍士中間聽著他們敘說往事。只見一個缺了隻眼睛的伍長正唾沫飛濺地說著自己這隻眼睛是怎麼瞎的:「……說時遲那時快,那狗娘養的建奴將槍直朝我的面門刺來,我便急忙一閃,但是還是沒有完全躲過去,那槍尖就擦著老子的左眼過去了。當時老子只覺得一陣刺痛,這隻眼睛立刻就看不到了,但是生死囿關也就顧不上了。老子就趁著他的槍還沒收回去的時候朝他撲了過去,用胳膊將他的喉嚨給死死地箍住了。但他也不是省油的燈,就一個勁的掙扎,還反手抽刀砍我。不過老子命大,最後他沒砍死老子卻被老子將他給活活地箍死了!」說到這裡,他刷地一下拉開衣服,只見胸膛上果然有不少的傷痕,雖然已經有些時候了,傷痕不很明顯,但卻還是能看出當時的兇險。
周圍的人都轟地叫了一聲好。其實這裡的將士只要上過沙場的哪個沒有經歷過生死的考驗,但是聽他講得入神便也都附和了起來。只有唐楓的眼裡滿是敬佩之色,他這時才知道這些在史書上連一筆都不曾有的小人物才是真正的英雄,因為有他們用自己的鮮血、身體乃至於生命去和敵人拼,才能使邊防數百年不動。所以他根本就不介意那人說話時將口水都濺到了自己的酒碗中,沖著對方道:「王大哥果然是個英雄,我敬你一碗酒,預祝大哥你今後能將更多的建虜的頭顱給剁了下來!」
其他人一見監軍大人都端起酒碗了,他們自然也就隨之舉碗敬了那獨眼伍長一碗。幾碗酒下去,他的那隻右眼就顯得更為亮了,而他看向唐楓的目光除了感激之外,更多了一分尊重,只有當你尊重別人的成果時,別人才會對你尊重起來。
孫承宗此時因為礙於身份已經很少下去與將士們推杯換盞了,看到唐楓這個年輕人的行為,他彷彿就看到了當時的自己。輕嘆了口氣,將對以前的感慨丟到一邊後,他才對身邊的趙率教道:「老夫已經有些疲憊了,這裡就由你坐守吧。逸之出來後,叫他來我府上,老夫還有些事情要交代於他呢。」
趙率教應了聲,看向唐楓的目光也變得複雜了起來。原先他是很看不上唐楓的,因為從京城來的消息使他知道對方是靠著閹黨的勢力才坐上的這個位置。但是襖了之後女真人的事情,他卻發現唐楓其實還是很有本事的,即便不提他的那個書童,光他在對付那女真姦細時的計策和言辭就不是自己這樣的人所能夠比的,所以他便開始接納和親近於這個人。不想現在連孫承宗都如此看重唐楓,這讓趙率教開始真正地重視起這個人來,說不定他將來的成就會遠遠高於自己這個總兵。
唐楓在與將士們喝了半天之後,才帶著酒意回到了趙率教身邊。他看了一眼上座的空位,很是奇怪地道:「趙大哥,孫大人怎麼離開了?」這時他與趙率教已是兄弟相稱了。
趙率教敬了他一杯酒後才道:「大帥年紀畢竟大了,而且才從北邊回來,當然是不能象你我一般整日里飲酒的了。他還囑咐我讓你得空去一下,說是有要事與你相商。」
唐楓點了頭答應了一聲,然後便起身往孫承宗的府邸而去,雖然他有了七分的醉意,但心裡卻是明白的,孫承宗找自己一定是有什麼事了。搖搖晃晃地在解惑的攙扶下來到了孫承宗的府邸前,唐楓才暗自運用了下內力,想將那股酒意先逼回去。雖然這段日子來所練的內力並沒有給他帶來多少好處,但是用來使自己清醒些卻還是做得到的。
所以當唐楓走進孫府的時候,除了臉有些紅,身上帶著酒氣之外他已經沒有一點醉酒的跡象了,連雙眼也恢複了清明。孫承宗是親眼見了唐楓喝了不少酒的,如今見他來到自己跟前卻如此清醒,也有些嘆服。讓他坐下,又有下人上了茶後,孫承宗才直奔主題:「逸之啊,這也讓你考慮了一些時日了,不知之前老夫所提的意思你是否答應啊?」
「承蒙大人如此重視,唐楓真是惶恐啊。但是若大人真的以為下官可以撣此重任,又有大人在旁指點的話,下官必會盡自己所能去做事,不讓大人失望。」唐楓說道。
見唐楓說出如此穩重的話來,孫承宗眼裡的欣賞之色便更濃了,他喝了口茶道:「好,有你這一句話,即便老夫受到攻訐而要離開遼東也可以放心了。」
「大人你這話卻是什麼意思?難道京中的情勢真的如此不堪嗎?」唐楓心裡一驚,問道。孫承宗苦笑了一聲,隨後看向唐楓道:「以你現在的身份,若說京中的情況一無所知是不可能的,你且說說自己所知道的吧。」
唐楓明白這是孫承宗最後的考驗了,看自己對他是否足夠坦白,在微一猶豫之後他還是決定將一切都告訴對方:「大人實不相瞞,下官還領著一個錦衣衛千戶的職司,所以這京中的情況多少還是知道一些的。只是因為他們也都是遠離京城的人,所以所知也是有限。下官只知道如今朝中閹黨勢力越發的強盛了,許多東林黨人都被驅逐出了朝廷。」
其實唐楓的身份孫承宗早就摸的一清二楚了,如今見他連這錦衣衛千戶的身份都說了出來,孫承宗才終於完全相信了唐楓。所以他的臉上綻出了一絲溫和的笑容:「你能如此坦白,老夫深感安慰啊,我畢竟沒有看錯你。你所知道的一切沒有錯,不過那是十來日前的了。就在三日之前,閹黨已經開始向朝中的那幾位內閣成員以及各部尚書出手了。雖然到目前為止老夫還不知道是什麼樣的結局,但是閹黨坐大的局勢是不可改變了。」
唐楓心裡又是一驚,身上僅剩的那點醉意也消失殆盡了,他愣愣地看著孫承宗道:「這許多的國之棟樑都被魏忠賢他們一氣扳倒了?這……這也太快了吧?」
「閹黨為了這一日也不是準備了一天半天,早在三黨被瓦解之後,他們就已經將仇恨的種子埋了起來,這次不過是適逢其會罷了,所以你不必為此心傷。」孫承宗只當唐楓心裡想到了一切是因為自己的緣故,所以好言勸道。
但他卻沒有想到唐楓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只是沒有料到會這麼快罷了,所以他更多的只是吃驚,至於自責的意思卻並不多。孫承宗繼續道:「葉向高他們此時唯一能做的就是將自己給摘乾淨,或是致仕回鄉,所以今後的朝堂就是閹黨一家獨大了。
「而他們之前都派了你來對付老夫,那以後就更不會放過老夫了,所以老夫留在遼東的時日也不會太久了。趁著現在老夫還能主持大局,我必須要將一切都交到你的手上,使我遼東之地後繼有人,建虜不能輕易來犯!」
「大人……」唐楓見孫承宗在自身受到威脅時想到的依舊是江山社稷,心裡又是一陣感動,但卻也說不出話來了。
「所以自明日開始,老夫會帶你去四處都看看走走,將那些可用的人都介紹給你,希望你能將他們都收為己用,來保我大明疆界不受侵擾吧。」孫承宗說著起身拍了拍唐楓的肩膀。這輕輕的幾下,卻讓唐楓明顯的感覺到了沉重的擔子來到了自己的肩頭,但對此他是不會有絲毫的推卸的,因為這正是他來到這個時候後想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