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北京城。
又到了一年的除夕,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喜氣,時不時的就有一陣震耳的鞭炮聲在空中炸響,似乎北京城的每個角落都很是熱鬧。不,其實有一個地方是和這氣氛格格不入的。
陰冷的詔獄之中,汪文言只著一件破碎不堪的衣服倒在堅硬而冰冷的花崗岩的地面之上,幾處新的山溝已經開始化膿了,但是他的面上卻沒有一絲的痛苦之色。這段時間以來,他每日里都要遭到錦衣衛們的特殊照顧,所以他對此已經習慣了,不過是一死而已,還有什麼是放不下的?不過他的心裡卻還是深藏著一絲不甘,以及最後的一線希望,這才使得他能夠在詔獄這樣的環境里存活了下去。
不甘是因為汪文言自認為也是聰明絕頂的人物了,什麼樣的大風大浪都經歷過,什麼樣的對手都敗在了他的手下,但如今卻因為一個小小的縣令而使自己和自己的家人成為了階下囚,生死盡入他手。而那一線希望則是他還在寄希望於葉向高等人能在自己死前將自己和家人從這如同地獄一般的詔獄之中救出去。就因為有這兩個想法一直在腦海里的緣故,所以汪文言的那雙眼睛依舊有著一點神采,而不象大多數進了詔獄的人一般,了無生意。
「踏踏……」一陣腳步聲在幽靜的詔獄中響起,顯得是那麼的響亮,汪文言吃力地別了下頭,心中嘆了一聲:「看來他們又要對我用刑了。也不知葉大人他們什麼時候才能想法子救我和家人們一命,若再這麼下去,即便他們想到了法子也只能帶我的屍首出去了。」
腳步聲果然如汪文言所料的一般停在了他所在的牢房之前,汪文言閉上了雙眼,雖然他已經習慣了酷刑,卻還是對此有些恐懼。不想那人卻並沒有如往常一般將自己從牢里拖了出去,而是將他對面的那個牢房的門打了開來,然後又有幾人的腳步聲傳來,汪文言還能聽出他們是拖著一件沉重的物事過來的。
原來對方並不是來找自己的,汪文言的心裡微微鬆懈了下來。但他才剛一鬆氣,就聽到一個人來到了自己的牢門前帶著幾分陰冷地道:「汪文言,今日是大年三十了,我家大人也是一個講道理的人,特意將你的兄長送過來讓你與他聚上一聚,也省得你在這個佳節之時思念自己的親人。」說完著話他也不作逗留,轉身和其他幾人離開了這裡。詔獄的牢房常年沒有人清潔,所以污穢之氣還是很重的,就算是這裡的獄卒也很難長時間的呆在這裡。
聽了這話,汪文言的心裡就突突直跳,他當然知道自己的兄長和侄子都被押到了京城,但這卻還是第一次有機會見到自己的兄長。所以即使汪文言已經很是虛弱,他還是使盡了全身的氣力撲到了牢門邊上,儘力向對面的牢房看去。
只可惜這裡是詔獄,終年見不到一絲光亮的詔獄,所以任他怎麼焦急卻也只能見到一片黑暗,以及對面黑暗中的一團蜷縮著的黑影。過了良久之後,汪文言才艱難地道:「你……你可是二哥嗎?」
等了許久,久到汪文言都不認為對面會有什麼回應的時候,那邊才傳來了一聲呻吟:「你……是……三弟?」只聽聲音就可以猜到這人已經生命垂危,說不定馬上就會一命嗚呼了。但是就這樣不清晰的聲音,汪文言還是聽出了對方正是自己的二哥汪文成。
「二哥……你怎麼樣了?可受了許多苦嗎?」心中有著千言萬語,到頭來說出的卻是這樣一句廢話,這讓汪文言都無法相信這是從自己的口中說出來的。
汪文成在聽到自家兄弟的聲音後也開始掙扎著往牢門前湊,用盡了最後的那點氣力,他才湊到了牢門跟前,有氣無力地道:「我沒事,只不過是受了一些皮肉之苦罷了。」雖然他這麼說著,但是汪文言卻還是知道他所受的酷刑不會少,所以他的眼中不自覺地露出了痛苦自責的神情,只不過因為黑暗的緣故對面的汪文成並不曾看到罷了。
長時間聽不到汪文言的聲音,汪文成便有些急切地道:「三弟你又怎麼樣?可是受了重傷嗎?」身在詔獄裡當然是這樣了,對這個問題汪文言不想再做回答,他在心裡想了一下後才問道:「二哥你是什麼時候被押解進京的?其他人可有逃脫的?」
汪文成嘆了口氣:「十日之前我和功兒一起被押解進的京,我汪家上下一干人等俱都以各種罪名被官府給捉拿了,怎麼還會有什麼人能逃過此劫呢?」
汪文言聞此話心裡更是難受,雖然他早就料到會有這樣的結局,但到真的知道這一切時他還是很難接受,他之所以到了京城除了一展抱負之外,當然就是想讓自家人過得好些了,想不到現在反而害了他們。過了良久,他才道:「他們對你用刑又為的什麼?要知道二哥你和其他人可是完全不知的啊。」
「他們要我來勸說文言你啊。」汪文成苦笑道,「雖然我只是一個商人,但是這朝中官員誰是能吏誰是姦邪我卻還是知道的……」話沒有說盡,但意思卻已經表達了出來。錦衣衛發現汪文言如此嘴硬,一時無法讓他開口就打起了他的家人的心思,想借汪文成等人之口來說服他,所以才會對這麼一個小小的商人也動用了大刑。
「二哥因為我讓你受苦了。」汪文言痛苦地說道。
汪文成卻反過來安慰起了弟弟:「三弟,我只知道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所以不論如何你都不能屈服,即便是死,我們也不能給那些大人們帶來任何麻煩。」
「對,二哥你說的很對!之前我就曾向他們說過,我汪文言是不會因為我一家之事而連累到其他大人的。而且此事的起源確是我們的不是,我們就噹噹有此報吧。」
汪文言的話音剛落,黑暗中響起了一聲冷哼:「看來你們汪家的人還真是個個都是硬骨頭啊,本官倒是小瞧了你們。枉費本官還想讓你們兄弟在這個大年三十的晚上好好地敘舊呢。」聽這聲音汪文言立刻就能判斷出對方的身份——錦衣衛都指揮僉事許顯純。
想不到他居然會在暗地裡聽著自己兩兄弟的對話,這讓汪文言心裡一緊,但隨即他就猜到了對方的用意。可如今自己兄弟二人的說話卻沒有讓他滿意,不知道他會怎麼對付自己和汪文成了。正當汪文言心下恐懼的時候,燈光亮了起來,只見自己的牢房之前站著五名身著飛魚服的錦衣衛,當先的許顯純眼中滿是怨毒之色。
在冷冷地看了他們二人一眼之後,許顯純便轉頭離開了,在他心裡覺得惱火不已,若知道有這樣的結局,他怎麼也不會忍受這裡惡劣的環境偷聽他們的對話了。在許顯純身邊的一個猥瑣的老人正是這詔獄的其中一名獄卒,他看著許顯純帶著怒意的臉容,張了張口似乎有話要說。
這時許顯純正好將目光落到了他的面上,見他囁嚅的樣子心裡就是一陣不快:「你有什麼屁就放出來,何必擺出這麼一付模樣!」
見僉事大人動了怒,那獄卒的臉上就是一陣驚慌,好一會兒才回答道:「大人是不是想要這兩個人犯招供一些事情啊?」
看了對方一眼,許顯純在鼻子里發出了「嗯」的一聲,然後又看向了他。在吞了口唾沫之後,那獄卒才小心翼翼地道:「如果大人你只想要一份供狀的話,小的是有辦法的。」
「哦?」許顯純開始仔細打量起眼前這個不起眼的小人物起來,說實話他是向來不將這些詔獄裡的獄卒當回事的,這還是他第一次仔細看一個獄卒的長相。不過這人長的著實不能入眼,在看了幾眼之後,許顯純的面色又有些難看了。似乎是怕這位僉事大人不信自己的話,那獄卒便又說道:「其實除了讓他們寫下供狀之外,還可以讓他們按個手印了事的嘛。大人只要寫好了供狀,然後讓強行讓他們按上手印,一切不就完成了嗎?」說著還邀功似地看著許顯純。但他卻沒有發現其他幾名同僚的眼中卻露出了一絲鄙夷之色,還在那沾沾自喜呢。
但是他的得意卻不過轉眼的事情,因為呵斥聲已經傳來了:「你懂得什麼?這案子與其他的案件有大不同,豈是這尋常手段能對付的!」想不到對方居然只是說出了這麼個只要是進出過衙門就知道的手段,許顯純只覺得既好笑又有些怒意。在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之後,許顯純便徑直離開了詔獄,今天可是除夕,他還得去魏公公的府上道賀呢。
不過許顯純的心裡卻還是留下了這個主意的影子,雖然現在還不可能用這個法子對付汪文言,但到了緊要關頭,說不得也要用一下了。
牢房裡的汪家兄弟隱約聽到了他們的對話,兩人的心裡都是咯噔一下,倘若許顯純真的用了那獄卒的方法,只怕自己二人的死期也不遠了,因為畫押的話,死人總比活人要好用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