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果然真如崔呈秀所擔心的一般發生了,大明天啟三年十二月十九日,在閹黨剛將汪家的一個侄子於東市開刀問斬之後一日,東林黨的反撲就出現了。一道由楊漣所遞,無數東林黨人共同署名的彈劾魏閹二十四大罪的奏疏送到了宮裡。
「太監魏忠賢者,本市井無賴,中年凈身,夤入內地,初猶謬為小忠小佞以幸恩,繼乃敢為大奸大惡以亂政,今請列其罪狀,為陛下言之!祖制擬旨,專責閣臣,自忠賢擅權,多出傳奉,或徑自內批,壞祖宗政體,大罪一;劉一燝、周嘉謨,皆顧命大臣也,忠賢令其黨論去,急於翦己之忌,不容陛下不改父之臣,大罪二;……凡內臣者,不得私交外臣,忠賢結黨無算,更且交通地方縣令,以為己用,此大罪二十三;東廠之設,原以緝奸,自忠賢任事,日以快私仇行傾陷為事,投匭告密,日夜未已,勢不至興同文之獄,刊黨錮之碑不止,當年西廠汪直之僭,未足語此,大罪二十四。凡此逆跡,昭然在人耳目,乃內廷畏禍而不敢言,外廷結舌而莫敢奏,間或奸伏敗露,又有奉聖夫人為之彌縫,更相表裡,迭為呼應。伏望陛下大發雷霆,集文武勛戚,敕刑部嚴訊以正國法,並出奉聖夫人於外,以消隱憂,臣死且不朽矣。謹奏。」洋洋洒洒數百言,共數魏忠賢二十四條大罪的奏疏放在了案上,但卻並不是皇帝的龍案,而是魏忠賢家中的書案。
因為前一日有那崔呈秀的提醒,再加上有那王體乾在宮裡的照拂,所以這份奏疏根本就沒有送達到朱由校的手上就被人連夜送到了魏忠賢的案上。魏忠賢雖然識字不多,但在聽了別人的講述之後自也明白了這疏中所寫的意思,臉色已經黑得如同碳般了,因為他很清楚這二十四條大罪確是有其事的,而任是哪一條坐實了,自己可就沒好日子過了。
良久之後,魏忠賢才看向下面所站的那些人:「他楊漣糾結了這許多人聯名彈劾咱家,看來他們真的是打算孤注一擲了,你們且說說咱們該如何應對哪?若是任由他們不斷上疏,宮裡的人可攔不下許多,皇上早晚會知道的。」
在思忖了好半晌之後,魏廣微才皺眉說道:「如今我們能用以打擊東林黨的只有汪家一案,但現在卻只牽涉了幾個南直隸的官員,朝中的東林之人也只有那汪文言被捕入獄。我們若想打擊他們,看來必須得從汪文言那裡入手了,若真能從他的口裡得到一些罪證,到時將之送到皇上面前,那些東林黨人便吃不了兜著走了。只是……」說到這裡,他拿眼看向了身為錦衣衛僉事,主管著詔獄的許顯純。
許顯純立刻會意,上前道:「公公,下官一定會讓人加緊對那汪文言的刑訊。此人的骨頭倒也頗為硬朗,幾日下來依舊不肯吐露一言一字……」
「咱家不管他骨頭有多硬,一定要讓他將葉向高、趙南星之流給扯進來。他不是還有幾個親人在押解到京的途中嗎?那就將他們也帶進詔獄來,當著他的面給他們用刑,咱家就不信這人會無動於衷!」魏忠賢此時的腦海中就只剩下將東林黨連根拔起這一個念頭了,因為現在已經到了你死我活的時候了。許顯純立刻答應了一聲,想到會對更多的人用大刑,他就只覺得興奮不已。
唐楓自從那日之後,便也成了閹黨的其中一員,雖然他對這個新身份很是抗拒,卻終究還是無法推脫,所以今日他也在魏忠賢的府上,聽著他們在那商議著如何對付東林黨人。原來他對這事是不想過問的,畢竟他有自己的是非觀,知道與閹黨一起是為虎作倀,但是在聽到了二十四項大罪之中的某一條之後,他就知道自己是不得不站在閹黨這邊,與東林黨的人為敵了。「凡內臣者,不得私交外臣,忠賢結黨無算,更且交通地方縣令,以為己用,此大罪二十三」,這句中的交通地方縣令說的明顯就是自己,如果真讓東林黨人取勝的話,自己恐怕也逃不了,罷官回家都算是輕的了。
想著這一切的時候,唐楓便沒有注意後來魏忠賢與許顯純的對話,而是在自己的腦海里開始回憶歷史上的閹黨是如何對付東林黨的。似乎在歷史上的閹黨要比現在晚上一段時日才將東林黨擊敗,將一干東林幹才貶的貶,除的除,那他們用的是什麼借口呢?唐楓可以肯定一定不是現在他們所說的那個借口,因為這是自己來到之後才出現的。
此時唐楓的腦子裡更多的想的是那奏疏里的話,說魏忠賢以內臣的身份私交外臣,結黨謀私,而且還和自己這個縣令也「交通」上了。所以他的嘴裡喃喃地不斷念著:「結交外臣,結交外臣……」突然他的腦海里閃過一件事情,雖然他已經記不清楚這是不是讓東林黨徹底崩潰的主要原因,但卻肯定是一個很關鍵的因素,他立刻就說道:「公公,各位大人,除了從汪文言這邊著手之外,下官又想到了一個人……」
「什麼人?」沒等唐楓將話說完,魏廣微忙搶先問道,這時他才看清楚這個說話的人是唐楓,心裡就對他的話有些將信將疑了。這個縣令對朝局又能了解多少?這是他在看到是唐楓說的話後所作出的第一反映。
其他人也都拿奇怪的眼神看向了唐楓,等著他將後面的話說出來。但是經那魏廣微的打斷之後,唐楓反而有了顧慮。他知道這樣一來,就是自己將那人害死的,到時候在史書上又會有自己的這一筆了。可是這時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因為魏忠賢也看向了唐楓,雖然口裡沒說什麼,但從他的眼神里還是可以看出他想從唐楓的口中知道點什麼。
知道自己是無法再隱瞞了,唐楓只得將心裡的顧慮先放到一邊,道:「各位大人,下官雖然身處歙縣對朝事知之甚少,卻也明白當朝臣與武將有交集是最讓皇上忌諱的。而就在之前,就有那遼東的經略熊廷弼與東林黨人過從甚密,不知這一點能否讓諸位大人用來對付那些東林黨呢?」話出了口,唐楓的心裡還是有些懊悔的。
「熊廷弼……」崔呈秀念叨著這個名字,心裡不斷地盤算著,「他早在年前就因丟了那廣寧城而被捉拿到京了,如今他可沒有一點兵權在手啊。」
顯然魏忠賢的想法卻與他不一樣,在聽到這個名字之後,這張白胖的臉上就露出了笑容:「不錯,咱家怎麼就沒有想到這個人呢?雖然他如今已經是沒了牙的老虎,沒了兵的將軍,但在當年也是手握大軍的一方經略啊。你們可還記得當年他在被鎖拿進京之後不久為了保命曾給我們送來了不少金銀之事嗎?」
經他這麼一說,那崔呈秀也記了起來:「不錯,公公說的甚是,當日我還記得是那汪文言來見的我,代那熊廷弼將數萬兩白銀交來,就因為有公公在宮裡的擔待才讓他逃過一死的……」話說到這裡他突然驚醒,這可是收受賄賂的大罪,雖然這裡都是自己人卻也不能如此明目張胆地說出來啊。
怒視了這個馬虎的人一眼,魏廣微說道:「那次除了公公之外,那些東林黨中人也曾向皇上替他求情,就因為有這許多人求情之故,這擦才讓那熊廷弼得以免了死罪。而那東林黨又為何要替熊廷弼求情呢?那汪文言身為東林黨人為何會拿銀兩來求公公你呢?這可就值得商榷了。」他的這兩個問題顯然是在暗示某件事情的可能性了。
「公公,我們可不能看著這樣的人在朝中把持朝政啊。我們這就上疏彈劾他們吧,而且那汪文言也多了這一條大罪。」幾人全都紛紛說道,彷彿都看到了什麼不平之事般。
「好,你們這就回去寫奏疏,讓各道的言官也上章彈劾東林黨人徇私和結交熊廷弼。還有,在汪文言這一案上你們也可將之寫入其中。」魏忠賢立刻吩咐道。
所有人在應了一聲之後便各自離開,為明天的反擊做好準備。唐楓也想回去,但他剛一黃鑽身,就聽身後的魏忠賢道:「唐縣令稍候。」
待到廳中只剩下魏忠賢、唐楓兩人時,魏忠賢才上前笑著拍了拍唐楓的肩膀道:「唐楓啊,這次你可是真的幫了咱家一個大忙了。不但將那汪文言投進了詔獄之中,你還讓咱家找到了一個對付那些自認為是正人君子的東林黨的一個好機會。待此事了結之後,咱家不會虧待你的,你就好好地跟著咱家做事吧。」
唐楓心下苦笑,只得躬身謝過了魏忠賢的讚賞,然後轉身離開了。到了這個時候,他已經沒有回頭的可能了,這讓他的心變得很是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