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四,宜:訴訟、登高、動土;忌:遠行、嫁娶。這一天,並沒有凜冽的北風,陽光高照在北京城中,唐楓再次走進了大理寺的正堂之上。
今日的大理寺正堂之上和之前唐楓第一次來時有了不小的分別,因為除了那主審的惠世揚之外,刑部和都察院也派了人過來一起審理此案,同時,東廠督主,司理監首席秉筆太監魏忠賢以及錦衣衛的北鎮撫司指揮使田爾耕也在一旁聽審。這不單單是一次普通的問案,更是一場朝中兩大勢力之間的正面交鋒。
「啪!」驚堂木拍下之後,惠世揚又照例問了下面所在的眾人的身份,然後他才說道:「唐楓,之前本官就曾言道,你若沒有更為有利的證據,只怕無法令人信服啊。這一眾人犯都說他們之所以認罪伏法,指認汪德道才是主使之人都是因你在大堂之上用了大刑,他們受不住才不得以畫的押。這分明是屈打成招,本官不能信你之言。你可還有其他證據嗎?」
唐楓從自己的凳子上站起身來,朝面前的惠世揚一拱手道:「下官並未對他們動刑,他們身上的傷也是在捉拿他們歸案時所造成的,此事縣衙的所有人等以及當日在衙門之外聽聖和看著他們被擒的所有歙縣百姓皆可為證。」說到這裡,唐楓有些可惜地嘆了口氣道:「但是只因歙縣距離京城實在太遠,所以一時之間他們無法及時趕到,所以下官確是無法找出其他能駁倒這些人的證據出來。」
「空口無憑,你既然並無其他證人以及證據,讓本官如何信你?」說到這裡,惠世揚看了看自己邊上的兩個陪審的官員道:「兩位大人,依你們看來,此案是否應該定這些汪家之人的罪呢?」
兩人看了下面所跪的汪家眾人一眼,沉思了一下後才道:「如此看來,此案尚有不明之處,確不能如此倉促就將案子定下來啊。不知魏公公和田大人怎麼看?」他們兩人顯然是兩邊都不想得罪,所以立刻就將問題拋給了魏忠賢二人。
魏忠賢似乎並沒有因為這事而發怒,只是淡淡地道:「我們兩人在此不過是想看看大理寺和刑部審案是否公正,只要你們照章而辦,咱家是不會有異議的。所以你們不必問我們的意見。」說著還很是悠閑地端起手邊的茶碗喝了一口香茶。
「既然如此,那本案就再等上幾日再說吧。」惠世揚雖然不知道對方打的是什麼主意,但還是覺得現在就將這次審案往後拖比較有利。
但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聽下面唐楓就開口道:「等等,惠大人你似乎還忘了一件案子啊。這汪家家丁傷人是確有其事的,雖然還不能確定汪德道是否主謀,但他們的罪行可是應該當堂判下了吧?」
「這……本案連誰是元兇主謀都未曾斷明,如何能將這些人斷了呢?他們可是本案的證人哪!」惠世揚沒想到唐楓突然不理汪德道轉而向汪利等人出手,一時反應有些慢了。
「如今這些人的證詞已經無用了,要看的就是歙縣來的人的證詞,那還留著他們在獄中和帶他們上堂來做甚?」魏忠賢在一邊也輕描淡寫地說道,「唐縣令又不曾說要你將汪德道兩人問罪,難道惠少卿你想徇私嗎?」
壓力一下就到了惠世揚的身上,當他看向自己的身邊,想要其他兩人幫自己說句話的時候,卻發現這兩人居然沒有開口的意思。這兩人雖然也曾受到了趙南星等人的囑咐,但也只知要保住汪德道二人,至於汪利則不在他們的考慮範圍之內。而且他們也犯不著為了這麼一些人而得罪魏忠賢啊。知道了他們的立場,惠世揚在心裡暗罵,但同時也很是無奈,在猶豫了好一會之後,他才道:「既然如此,按大明律,這些人殺人劫道,所犯不輕,該當處以秋決之刑。不知幾位大人以為如何?」
其他人自然不會有什麼意見了,所以汪利等人就被定為明年秋後處決。當他們被帶下去的時候,唐楓從他們的眼中看到了憤恨。的確,他們原來還想著借救汪德道等人而將自己也救出來的,不想現在的情況卻是自己還是死路一條,這不能不讓他們覺得絕望了。只是他們現在還有著一絲僥倖的心理,所以才沒有立刻翻供。
汪德道看到這情況也猜到了唐楓的用意,但卻並不驚慌,因為他堅信以自己叔父的本事一定可以讓這些人不再指正自己的。而且在這幾日里他也得到了汪文言帶來的話,告訴他那歙縣的百姓如今再次被他們和代唐楓任職的縣令所控制,他們也是不可能來京城為證的,所以此案是沒有可能輸了。
看到汪德道帶著自信的笑容,唐楓的嘴角也微微地一翹,他當然也知道在自己離開歙縣後想要讓那裡的百姓一如既往地對抗汪家是很難的,中原的百姓向來是習慣了逆來順受的,這不是自己所能改變的。但是他卻早和魏忠賢等人想好了對策,這不過是第一步罷了。
惠世揚看到人被帶了下去,便想在交代幾句之後便宣布退堂,不想唐楓卻再一次開口了:「大人,似乎還有一個案子並未判哪。」
這段時間裡,他們都將目光放到了汪利、汪德道的這個案子上去了,卻忘了還有一個汪德豪闖衙的案子。這時聽到唐楓一說,他才悚然一驚,但隨即又恢複了過來道:「此案本官也曾問過,他們不過是在衙門之外抗議罷了……」
早料到了他會如此推脫了,唐楓心中大為鄙視,但面上卻依舊冷靜地道:「大人此話差矣,他們可是打破了縣衙大門,險些還傷了下官哪。這可是以下犯上之舉,難道大人便不打算過問一下嗎?而且他們這些人身上可沒有用刑的傷痕啊。」
惠世揚或者說是趙南星等人對汪德豪闖衙一事並不太過看重那是因為他們不相信唐楓會將這案子拿出來說事,就連報到知府那裡的也是以殺人案為主的。這案子往小了說小,往大了說可是作亂謀逆,是要誅九族的,他們還不信一個小小的縣令敢碰這個案子。
但是唐楓卻毫不避諱地當堂提了出來,而且還直言反駁了惠世揚的推脫之辭,這讓他的心開始亂跳了起來,同時面色也陰沉了。好半晌之後,他才問道:「那依著唐縣令你的意思,該定他們一個什麼罪啊?」語氣森然。
「若此案唐縣令沒有說謊的話,就是大案了。」魏忠賢適時地在這個時候開了口,「這些人目無朝廷竟敢闖進衙門鬧事,這已跡同造反,這便不是三司就能將他們定罪了事了。」
心中的驚恐之情更盛了,惠世揚終於明白了今天上堂來魏忠賢他們的用意了。他們今天根本就沒打算將汪德道等人的案子拿出來說事,他們的目標根本就是汪德豪闖衙的大案,他們並不是要殺一個汪德道那麼簡單,他們是要將汪家徹底剷除!
還沒等惠世揚開口,魏忠賢已經繼續用他那尖細的聲音說話了:「此案既然和謀逆作亂有關,三司是無法查案了,以咱家的看法,應該將這幾人送到錦衣衛的詔獄中去,由專查謀逆大案的錦衣衛來斷此案。不知三位大人意下如何啊?」
堂上登時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惠世揚的身上,他畢竟是這起案子的主審,若他要堅持的話,至少現在魏忠賢是沒有辦法將人帶走的。但他也清楚一件事情,那就是如果這樣做了,事情一旦失敗,那自己也就難逃干係了。這時候,他的腦海中已經開始了激烈的戰鬥,一時不知如何抉擇。
唐楓看著上面的惠世揚,心裡也有些矛盾,他現在已經完全成了魏忠賢為首的閹黨用來對付東林黨的棋子,今後的史書上恐怕就會寫到自己是怎麼為虎作倀了吧?
至於其他的人,則都只是在旁看著,並沒有打算自己出頭來說些什麼。
其實魏忠賢也怕惠世揚會一硬到底,這樣一來,自己的想法就不可能成功了。正當堂上的氣氛越來越是凝重的時候,外面突然傳來了一聲:「聖旨到!」
所有人都被這一聲叫喊給叫得回過神來,然後同時跪下身來,等著來人當眾宣讀聖旨。進來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太監,在看到這人時,惠世揚的心頭一涼,而魏忠賢則是面有喜色,因為這個人便是魏忠賢在宮裡最大的臂助,司禮監的掌印太監王體乾。
他來到了最上面後,便開始宣讀起了當今皇帝的聖旨。幾句話後,唐楓就知道是自己這邊勝了,因為天啟就是下旨讓刑部將汪家一干人等都交給錦衣衛看管和問案。
顯然是當日在酒樓上的一席話讓天啟開始不相信這些當朝的文武了,而更願意相信錦衣衛、東廠這樣的特務機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