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正嘆了口氣,從懷中摸出一封信來,道:「我一直將這信留下,還曾認定這是為了你好。這些日子我心神不寧,漸漸感到自己清修數十年,仍然心隨境轉,無甚進步。可笑我讀經萬卷,竟也落入人我之見的窠臼之中。」他將信遞給了唐近樓,頓了一下,說道,「因果本來如此,何須心外求緣。我自以為是為了你們好,殊不知這種行徑,已近於魔道了。」
唐近樓接過那封信,見上面寫著「少林方正方丈親啟」,面露疑惑,說道:「此信寫明是寄給大師,大師為何將信給我。」
方正微微笑著,說道:「裡面所寫之事,與你有關,你一看便知。」
唐近樓點了點頭,靜靜的將信拆開。信紙只有一頁,內容也不多,也無甚客套之語。薄薄一頁紙間,詳細地說明了一種毒藥的原理,材料,工序,解毒之法,禁忌之處,已經相應解藥之法,岐黃之理,解藥效用以及相應限制。字跡娟秀,顯然出自女子之手。
方正見唐近樓靜靜的看著那頁紙,沉默不語,也不說話,只是安靜的打坐。
過了許久,方生給令狐沖帶完路,已經迴轉。到禪房中,見唐近樓手拿那封信,他也知道此事,當下嘆息一聲,合掌默念了佛號,靜立一旁。
唐近樓臉上神色漸漸變得輕鬆,他清舒了一口氣,說道:「她兩次救我,這恩可難報了。」
方生心道:救你的是我師兄的無上禪功。擔心他對這事過於執著,反而另出紕漏。當下說道:「你本應她而受傷,她費盡心力救你,說明任小姐心懷善念,但若不是她要殺你在先,又怎麼會有之後救你之事。終究一切因果起源於她,唐少俠無需過於糾纏此事。」
唐近樓點了點頭,說道:「多謝大師指點。只是報恩乃是大善,報仇可循因果,報恩又何必如此。」他對著方正一禮,說道:「我想去見見她。」
方正微微點頭,道:「去吧。」唐近樓隨即退出禪房,方生正要出門帶他過去,唐近樓欠身說道:「大師留步。」方生一怔,眼睜睜看唐近樓繞過假山,轉入另一禪院,這才轉過身來,疑惑的問到:「師兄,你剛剛已經告訴他三人所在之處了?」
方正笑道:「方才任小姐撫琴,他已經聽到了。」
方生想起他帶令狐衝過去的時候,院中的確琴音裊裊。方生釋然,隨即嘆道:「能如此聽聲辯位,他的內功,著實不凡。」想了想,說道,「少年人血氣方剛,我擔心他迷於美色,恐非幸事。」
方正走到禪房的門口,抬眼望去,天空灰濛濛的一片,他輕聲道:「美色可以迷人,不近女色亦可迷人。迷者自迷,非美色故。」
※※※
唐近樓走近一小院時,只聽院內劍氣縱橫,分明是高手相鬥。唐近樓心知這定是令狐沖和任我行,想不到任我行如此囂張,他在少林寺中分明是避禍,居然也敢跟人動手,唐近樓對令狐沖的劍術自然十分有信心,但任我行這樣的絕頂高手也不可小視,當下三兩步轉過小院,就要幫忙,只是當他剛進側門,看到二人之時,不由大吃一驚,腳步也硬生生停了下來。
任我行端坐於院中石凳之上,雙掌飛舞,掌勁四齣。院中飛沙走石,已經一片雜亂。任我行吸星大法運出,掌力吞吐間院中樹木都被吹得東倒西歪。連禪院的木門也被掌風拆了下來。一道道掌力縱橫合圍,形成一張越來越大的力網。只有碰到其中任何一道掌力,這無邊的力網便會排山倒海般襲來。這路武功唐近樓曾經也領教過,當時還讓他真氣運行過度,導致毒氣纏身,差點丟了性命。但此時令狐沖卻絲毫沒有當時唐近樓的狼狽,他遊刃有餘的行走於力網的空隙之間,偶爾左手揮動劍勢,將這無匹巨力輕輕卸下。出手卻總是抵擋,從不進攻。
唐近樓嘆息一聲,看著那沉默出手的老人,終於明白以任我行的剛愎自用,甚至不自量力。他怎麼肯來少林寺避禍。實在是他身不由己。就算他如何狂妄自大,也很清楚,他雙目失明,已經不可能站在東方不敗面前,向他挑戰了。
唐近樓悄悄的退了出去,沿著小院轉出,循著在兩人比斗中顯得若有若無的琴聲,轉入另一座小院。那裡一個女子,端坐撫琴,她一身黑衣,甚至臉上也是黑紗蒙面。唐近樓此時再見到她,覺得兩人上次見面似乎隔了許久,又似乎只在昨天。他輕輕鬆鬆的一笑,在她面前的石凳坐下。靜靜的聽她奏起琴音。
琴音平和中正,隱隱有出塵之意。任盈盈手指撥弄間,不疾不徐,彷彿流水輕輕划過。琴音亦如水中滑石,清晰光潔,層次分明。
唐近樓正聽得入神,琴音一頓,忽的停了下來。任盈盈雙手按在琴上,遮著黑紗的面容上,一雙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著他。唐近樓有些古怪的笑了,說道:「你是不是在想,我為什麼還沒死?」
任盈盈沉默了一下,這才開口,聲音卻是一如既往的清冷:「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唐近樓笑道:「你救過我,我們名門正派中人,有恩必報的。」
任盈盈眼神微微一彎,似乎有了些笑意,眼前這個人,和第一次見他時相比,也沒什麼變化。
「我救你,是因為你中毒受傷都是因為我的命令。我救了你你要報恩,我傷了你,難道你不用報仇么?」
唐近樓呵呵一笑,站起身來,向院外走去。任盈盈目視著他,卻見他一步不停,很快就離開了小院,卻根本沒有留下任何的答案。她沒有得到任何答案,心裡卻隱隱然多了幾分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