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不群心裡感到有些不對勁了,他開始思索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的少林僧人在這裡出現。如此頻繁,密集,而且這些人有一些甚至是早已經還俗的弟子。難道少林寺有什麼門內的交流么?只是若是如此,為什麼唐近樓和令狐沖,也跟著去了少林寺。岳不群這下已經明白,唐近樓和令狐沖應當是被方正方丈請去的。只是究竟是什麼事情,方正竟然要瞞著各大門派的掌門,單單叫上了唐近樓和令狐沖?
岳不群心想若是他猜想的不錯,方正方丈應當是看到了他們在封禪台上的表現才臨時做出的決定。他很清楚這兩個徒弟的性子,以方正對唐近樓曾經的恩德,以令狐沖一諾千金的個性,若是他們答應了方正方丈,那旁人根本不可能從他們那裡得知少林寺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只是,」岳不群暗暗的想起了剛剛的老僧,「少林寺有這樣的高手,究竟有什麼情況會應付不來?」他這樣想著,心裡卻瞬間浮現出一個名字,讓他立刻吃了一驚,他下意識的認為這是不可能的,但又覺得這幾乎是唯一可能的答案。唯一不能解釋的是,少林寺究竟有什麼必要隱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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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近樓再次進入少林寺時,一切與上一次都是那樣的不同。少林寺還是那樣莊嚴肅穆,但氣氛,卻已經有些劍拔弩張的味道。唐近樓二人跟著方正方丈進入少林寺,卻見各個角落,影影綽綽都有僧人暗中把守。唐近樓和令狐沖對視了一眼,心中暗自震驚。
剛進達摩堂所在禪院,方生已經迎了過來。他看了一眼唐近樓和令狐沖,眼中有些驚訝,也不多問,低聲對方正說道:「師兄,已有一百餘名少林弟子接了降龍印,返回寺中,相信這兩天還會有更多弟子回寺。」
方正卻沒有什麼高興的神色,反而嘆了口氣,說道:「對方只一人而已,我們如此興師動眾,卻也難說光明磊落。」他說出這話,在場的幾人,都是默然。唐近樓暗暗想到,方正大師可能還隱藏了一層意思,如此興師動眾,也未必能留下那人……
令狐沖卻說道:「他行的是惡事,我們以多欺少,也算不上什麼,總不能等死吧。」
方正苦笑道:「若是從他的角度說,也未必是惡事。」
二人都是一驚,一旁方生雙手合十道:「魔教教眾在江湖上橫行霸道數十年,為江湖正道不齒。這次雖然未必能夠留下東方不敗,但只要能夠讓江湖上三教九流的門派消停一些,還武林一段太平,我少林弟子以身殉道,也是值得。」
方正眉頭微皺,說道:「以身殉道,自是值得,為達目的而死,卻是未必……唉,二位少俠,且先隨我來。」
唐近樓和令狐沖聽了他們的對話就知道有些不對勁了。方正方丈在鎮外的小河邊請求他們幫忙的時候,兩人一聽說是東方不敗給少林寺下了戰書,兩人都下意識的立刻就答應了方正方丈。唐近樓的反應還好一點,雖然想到這事情實在奇怪,但東方不敗的武功之高,肯定匪夷所思,以方正的武功,也未必能夠抵擋得住,方正曾經為他講經十日,讓他領會了自然之理。此恩此德,實在難報。唐近樓想到方正可能有難,自然立刻就答應了。而令狐沖對東方不敗的印象,還停留在傳說之中,那真是要多兇殘有多兇殘,要多壞有多壞的大惡人。魔教所有的壞事都有他一大份,魔教所有的好事……魔教哪有好人好事。
但此刻方正的神態,讓他們明白,這件事可能還有一些其他的隱情。
唐近樓給令狐沖遞了個眼色,應了聲是,兩人便跟了上去。
方正進入達摩堂首座的禪房,在最上的蒲團上坐下,吩咐方生道:「師弟,你先出去。」方生點了點頭,退出禪房,將門關好,自己卻並沒有離開。而是守在外面。
方正沉默了一會,緩緩的說道:「在山下時,人多嘴雜,不方便多說。並非老衲有意欺瞞兩位。」
令狐沖連忙說道:「方丈無需如此……」方正一擺手,打斷了他的客套,說道:「老衲執掌少林寺的門戶數十年,一直未覺的有什麼不妥,但這件事的處理上,老衲卻瞻前顧後,雖然最終定下了這個主意,也難說心中沒有猶豫。幾十年清修……也難掩心中這一池亂水。心魔已現,此事是對是錯,難以言說,但老衲心難依止,恐怕沒有資格面對東方不敗了。」
唐近樓聽他的說法,知道這個主意讓他心中有了猶豫不定的感覺,以他的禪功修為,這不定之心正是走火入魔之象,雖然他還未說究竟是何難事,唐近樓心中已經十分難受,說道:「方正大師,東方不敗究竟為何而來,請您明言吧。」
方正沉默一下,說道:「為楊蓮亭。」
「楊蓮亭!」唐近樓和令狐沖齊聲驚道。令狐沖只知道楊蓮亭是日月神教中的實權人物,因此吃驚,唐近樓卻是因為另外的原因。他急切的問道:「楊蓮亭在少林寺?」
方正大師搖了搖頭,說道:「他已經死了,只是東方不敗並不知道。」
唐近樓眼神不定,心裡一沉,道:「誰殺了他?」
方正大師看了他一眼,心中一嘆,心道躲來躲去,終究他和那女子,還是因緣牽扯,難以理順分明。世間之事,果然無常變幻,無以預測。方正心念稍動,心裡反而平靜了一些,他抬頭看著眼前的虛空,醞釀了許久,這才緩緩地說道:
「五個月前,任我行被人從西湖地牢之中救了出來,從知道這個消息開始,就覺得武林就要又起風浪。」方正大師嘆息一聲,倒沒有注意到令狐沖和唐近樓奇怪的神色。
他頓了一頓,繼續說道:「任我行從牢中出來之後,立刻糾集人手,準備殺上黑木崖,殺死東方不敗,奪回教主之位。但他已經在牢中被關了整整十二年,江湖早已經不是從前的模樣,根本無人肯跟隨他。到了最後,他也只是帶著自己的女兒任盈盈,和當年的魔教使者向問天,利用手段控制了魔教的一個長老給他們帶路,三人就這樣殺上了黑木崖。」
唐近樓心中暗暗一嘆,已經知道了結果。他很想問這三人現在怎樣,但話到嘴邊,卻忍了下來。
令狐沖就冷靜許多,他皺著眉頭說道:「他們如此莽撞,恐怕很難討得好去,莫說東方不敗的武功在江湖上有已經傳得神乎其神,單是他們區區三人,要在魔教數百人之中殺死東方不敗,就算東方不敗絲毫不懂武功,他們也難得做到。」
方正道:「正是如此。這一戰想來必定極其慘烈,任小姐提起此戰,也不願多說,只說東方不敗武功高明,難以抵擋。他們是抓了楊蓮亭當人質,才僥倖從魔教中活著出來。」
唐近樓眉頭一動,說道:「聽方丈所言,他們三人此刻就在少林寺中么?」
方正點了點頭,說道:「不錯,他們三人,都有傷在身,向問天受傷最重,恐怕一年半載,難以起身。任我行也不可能再跟東方不敗一爭長短,任盈盈將他們帶入了少林寺。老衲思慮良久,終究還是將他們留下。」
方正雖然說的簡短,但前因後果,二人已經聽得明白,唐近樓問道:「如此說來,東方不敗是以為楊蓮亭還活著,因此像少林寺要人么?」
方正嘆了口氣,說道:「的確如此。」他眼神忽的有些暗淡,「江湖傳說他為人陰狠暴戾,老衲卻未曾看出這一點。他遣使來信,也只說求楊蓮亭一命,至於任我行三人,皆願放過。可嘆任我行乖戾暴躁,楊蓮亭在半路之上,已經被他殺死了。」
唐近樓也嘆息一聲,屋內燭火忽明忽暗,像他此刻的心境一般,閃爍不定。他輕聲說道:「雖然東方不敗名聲狼藉,但既然他並無冒犯少林之意,方正大師為何做這麼多布置,也要保住這三人。」
方正合掌念了聲佛號,說道:「說來慚愧,老衲之所以這許多布置,只因為任盈盈發下誓願,願在少林帶髮修行十年,並約束江湖上三教九流,不生事端。」
他說到這裡,有些黯然,正在此時,禪房門被推開,方生踏步上前,跪坐在蒲團上,大聲道:「師兄,你肯傾盡全寺之力救助三人,是因為您不願江湖再起刀兵。東方不敗不論對錯,終究是魔教首領,師兄要救這三人,只因為不能任其殺人。江湖之中,三教九流時時興風作浪,但終究並非惡首,且他們人雖多,力卻散,受苦之人全是江湖散人,無辜百姓。與少林有何損害?師兄以全寺為憑,換取妖女一諾,只為了江湖安寧。您一心為了蒼生,怎能因惡首一時無錯,亂了自己方寸!」
方正沉默良久,終究無話,他輕聲念著佛號,但想必心中難以安寧了。唐近樓卻隱隱知道,方正所疑慮,並非方生所說。方正禪修境界,已經極為出色。但這一件事,卻讓他認識到自己內心並不安定。他並非因為東方不敗在此事上無錯而懷疑自己不該救任我行三人。而是因為東方不敗並未表現出錯處,讓他看到自己做事,雖然正確,出發點卻有了偏差,並非是從一顆本心之中自然生髮,而是從少林的聲譽,江湖的疾苦,世間事物的對錯出發。正如方生所說的那樣。方生以為這是方正令人敬佩的地方。但修心數十年的方正,卻認識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