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雁月抬起頭,怔怔的看著唐近樓。
唐近樓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雁兒,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對你說過什麼嗎?」
蘇雁月輕輕說道:「記得。」聲音有些哽咽。她怎麼能不記得,那是她在最絕望的時候聽到的讓她最安心的話語,她一生都無法忘記那一天,一個跟他無親無故的小男孩在他父親認為「最隱蔽」的地方找到她,抱著她,說以後要保護她。
她知道唐近樓說起這件事有什麼用意,只是現在她無論如何也放不下父母掉在樹上的身影,從嵩山巷出來之後,她一直都擺脫不了那夢魘一般的記憶,蘇雁月始終覺得,這是父母的在天之靈對她的指示。
蘇雁月這樣想著,便再也無法承受唐近樓的目光,低下了頭去。
「雁兒,你抬起頭看著我。」唐近樓柔聲道。
蘇雁月低著頭,並不說話。
兩人沉默不語,這山間頓時安靜下來,只有不是颳起的大風吹得草木嗚嗚作響。
不知過了多久,忽聽唐近樓輕聲道:「雁兒,我給你看一樣東西。」
他從懷中取出一樣東西,遞到蘇雁月手中,那是一塊做工極為粗糙的玉佩。
蘇雁月將他握在手中,輕輕問道:「這是什麼?」
「你看不見嗎,這當然是一塊玉佩呀。」唐近樓笑道,心裡卻感慨萬千,想起了那天晚上,父親蒼涼的背影,他眼珠兒一轉,說道:「雁兒,我許久沒有送你禮物,這塊玉我送給你好不好?」
蘇雁月果然中計,抬起頭來,雖然依然掩不住憂傷,眼中卻有了調皮的警惕之意:「為什麼要送給我?」
唐近樓道:「因為這個只能送給你呀。」
「為什麼?」蘇雁月接著問道,卻似乎突然明白了什麼,呼吸中也帶了一絲慌亂。
唐近樓看著她,眼睛也不眨一下,看得蘇雁月心裡毛毛的直發虛。唐近樓忽然一笑,說道:「你猜。」
蘇雁月氣惱道:「我怎麼能猜得到。」
唐近樓道:「猜不到也好,總之我送給你就是了。」
蘇雁月又氣又急,忽然覺得唐近樓沒有說出來的話定然是自己想聽的那些話兒,心裡有些慌亂,又有些沮喪。
唐近樓忽然拉起她的手,從她手裡把玉佩拿了回來,蘇雁月一顆心不知為何,突然懸了起來,一時間彷彿停止了跳動。
「我幫你把她帶上,好不好?」蘇雁月的心臟頓時又恢複了跳動,不過卻是砰砰砰的跳個不停,一時間全身血液循環加劇,臉部血流量充足,小臉不知不覺間紅了起來。
蘇雁月定了定神,說道:「這玉佩連線都沒有穿,怎麼能帶?」
唐近樓颯然一笑:「這可難不倒我。」他左手一抬,頓時露出手中寶劍的劍穗。蘇雁月「哎呀」一聲,說道:「這怎麼行……」話音未落,唐近樓已經扯下了一簇劍穗,劍柄上仍剩下的劍穗立刻顯得雜亂無章,就像是草雞的髮型一般。蘇雁月一跺腳,從唐近樓手裡將劍穗搶了過來,心疼的說道:「這把劍是師父從龍泉鑄劍谷帶回來的寶劍,你怎麼能如此對待?」
唐近樓滿不在乎的笑著:「只不過是扯掉了一些劍穗而已,劍可不是用劍穗來殺人的。」
他話音未落,卻見蘇雁月的動作猛地一頓,唐近樓立刻知道自己說錯了話。「殺人」二字,想必又牽扯到了蘇雁月敏感的神經。
兩人默默無語,晚霞的光輝漸漸收斂黯淡,夕陽漸漸藏進了山巒疊嶂的風景之中,一輪彎月從雲層中露出,安靜的灑下一片清冷的光芒。
蘇雁月靜靜的將劍穗整理成一條線,遞給唐近樓。
唐近樓將玉佩放到她手裡:「把它們穿在一起吧。」蘇雁月應了聲好,轉眼發現唐近樓臉上詭異的笑容,忽然想起什麼,臉色一紅,把玉佩和劍穗做成的長線塞到唐近樓手裡,自己遠遠地做到崖上的一塊石頭上去了。
唐近樓笑了笑,看著手中的玉佩,右手伸出,輕輕撫摩著玉佩表面的紋理,沉浸在回憶之中。
過了半刻,唐近樓拿著玉佩,來到蘇雁月面前,蘇雁月背過身去,刻意不去看他。一個男子送女子玉佩,並且親手帶上,和以後的跪送戒指實在沒有多大分別。蘇雁月從認識唐近樓以來,第一次因為羞不可抑而故意躲他。
唐近樓道:「雁兒,我為你戴上它。」
蘇雁月那背對著他,不說話。在這種時候,唐近樓當然將不說話理解為默認,嘿嘿一笑,雙手繞過蘇雁月的脖子,將兩邊的線頭拉了回來。他的手輕輕的擦過蘇雁月的肌膚,這些微的觸碰卻讓蘇雁月一陣顫慄。
唐近樓感受著蘇雁月的顫慄,在那一瞬間,他想到的不是從前她許多次的欲言又止,也不是她不時露出的嬌艷神情,他沒有想到那些最讓他心動的美麗時刻,而是忽然間想起了十多年前,那個讓他抱在懷裡,也止不住渾身戰慄的小女孩。
「雁兒。」唐近樓顫聲道。他伸出手去,穿過蘇雁月的頭髮,輕輕的撫摸著她的臉頰。
蘇雁月忽然站起來,轉過身,抬起頭認認真真的看著唐近樓,她雙頰一片暈紅,眼中泛著水一樣的光彩,但眼神中瀰漫的,卻是欲言又止。
唐近樓憐愛的看著她,他看懂了蘇雁月的眼神,她在華山的思過崖,在華山的朝陽峰,在衡山城外,在嵩山下的酒樓里,無數次她都是如此,看著唐近樓,想要說話,卻欲言又止。
唐近樓心神激蕩,忍不住伸出雙手,捧起她的臉,怔怔的看著她美麗的臉龐。
唐近樓醞釀了許久,想說「我愛你,你嫁給我吧」,覺得太文藝,又覺得這話彷彿跟「我跟你睏覺」異曲同工,劍法超群的唐近樓並不了解,這句話說出來,或許會讓蘇雁月覺得很美麗。
唐少俠畢竟是公認的至少能中舉人的才子,他想了想,很快決定換一種說法來表達自己的意思,「雁兒,這個玉佩你一定要戴好。」
蘇雁月只是看著他,輕恩了一聲。
唐近樓笑了,「也不能轉贈給任何人,因為……他只能戴在我的妻子身上。」
蘇雁月身子猛地一震,怔怔的看著他,片刻後她雙頰嫣紅,艷麗無方。
唐近樓捧著她臉,情不自禁的將嘴湊過去,蘇雁月身子微微顫抖,軟軟的靠在唐近樓身上,臉頰不住的往旁邊躲,雙手卻緊緊的環在唐近樓腰上,唐近樓尋了半天的位置,蘇雁月卻只是紅著臉躲避,最後只好在她香香軟軟的臉頰上輕輕的吻了一下,這一點點的接觸,卻讓兩個少年男女像是吃了陳年酒釀一般,甜到了骨髓,醉入了心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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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近樓拉著蘇雁月坐在石頭上,月光很美,但唐近樓卻開始談很嚴肅的問題,他似笑非笑的說道:「雁兒,這下,你不能撇下我一個人去找左冷禪了吧。」
蘇雁月沉默了一下,頹然道:「表哥,我不要你為我冒險。」
唐近樓腦子急轉,說道:「不冒險,哪裡冒險了……雁兒,下毒,陷阱,暗器,我雖然都不算精通,但好歹比你要強上好多。我們要報仇,自然不用講什麼道義,到時候以我的劍術,再加上你躲在一旁偷襲,比你單獨刺殺左冷禪豈不是容易得多。」
蘇雁月道:「不需要偷襲,我只要在他的飯菜里偷偷的下毒……」
唐近樓無心去駁斥她的幼稚想法,只是介面道:「沒錯,下毒是最保險的辦法,不過給左冷禪下毒何其困難,若是讓其他人發現,必須儘快將他們制伏,以免他們想左冷禪通風報信,這樣的事情眼兒你肯定沒有我熟練,當初我在衡山……」
唐近樓正滔滔不絕的推銷自己的殺人才華,蘇雁月眼淚忽然掉了下來,「我們不是他的對手的。」
唐近樓一邊憐惜的為她擦著眼淚,一邊卻放下了大半個心。馬上就是會盟之期,唐近樓最擔心的就是蘇雁月趁自己不注意跑去刺殺左冷禪,現在他放鬆了很多。唐近樓決定,一定要在比劍的時候,擊敗左冷禪,甚至殺死他,哪怕是在武林群豪圍觀之下也是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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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原本擔心眾人詢問,但回到院子時,發現院中竟然沒有幾個人,唐近樓詫異無比,正要送蘇雁月進房間,卻聽吱呀一聲,岳不群所住的房間正門打開,岳不群臉色沉鬱,說道:「樓兒,過來。」
唐近樓心中一沉,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向有些擔心的蘇雁月示意,讓她自己回房,自己迅速走進了岳不群的房屋。
剛一進門,岳不群面沉如水,說道:「林平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