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岳不群頓時陰著臉喝道:「胡說八道什麼,還不快出去。」
方嚴面無表情,也不知是嗔是喜,淡淡說道:「本寺規矩便是如此,得罪了。」
唐近樓自然知道自己剛剛一句話定然說得其實並不恰當,聽方嚴仍是要他出去,也不再說話,向蘇雁月使了個眼色,兩人便準備離開。
忽聽一人說道:「阿彌陀佛,方嚴師兄,既然是按本寺規矩,何不給他們一個機會?」
唐近樓聞聲看去,只見方生大師端坐蒲團之上,正微笑著說話。
方嚴皺眉道:「方生師弟的意思是……」
方生說道:「正是,既然要按本寺規矩,那在請他們出去之前,是否也該按規矩問他們一個問題?」
方嚴沉默了一下,說道:「也好。」抬頭看向唐近樓二人,說道:「兩位少俠,本寺寺規,除二代以上弟子及貴客之外,其餘人等皆無權進入講經堂,但有一種例外。」他盯著唐近樓,眼神中看不出任何錶情,「那人可以回答由本寺戒律院首座提出的問題,只要他的說法能夠得到大多數長老認可,便可以破例進入講經堂。」
岳不群忙道:「方嚴大師,小徒頑劣,打擾了講經盛會,實在是天大的罪過,只是這問題……小徒平日里不學無術,哪裡懂得什麼高深佛法,還是不必問了,還請借一間禪房,岳某當予以懲戒,以謝今日不敬之罪。」
唐近樓本來還有點懵懵懂懂,一聽岳不群講話也反應過來,方嚴是要問他問題,只要答對了就能不追究他所謂擾亂經會的罪名,但問題是,這個問題想來定然很難很難,不然少林寺那麼多弟子,怎麼全是穿黃衣的在這裡?
忽聽方嚴冷冷說道:「岳先生言重了,佛由心生,就算兩位少俠心中無佛,只要懂得進退之理,也不至於出醜。」
唐近樓還沒來得及說話,忽聽一人道「無量天尊」,卻是沖虛道長,看著唐近樓,微笑說道:「萬法皆同,二位是岳先生的弟子,想來定然精通儒學,方嚴大師的問題就算在艱深,兩位也定有自己的一番見解。」
唐近樓一怔,忽然聽到方正方丈笑道:「萬法皆同,正是如此。老衲猶記得當年沖虛道兄年少時,也如同兩位華山少俠這般,在這大殿之上,答了指清大師一問,也因此有了進入少林講經堂的資格。」
唐近樓一驚,心道:「連沖虛道長的面子都沒給,看來戒律院的冷臉是代代相傳,倒不是刻意針對我。」轉頭看向沖虛道長,只見他呵呵一笑,說道:「貧道那時候不通佛法,不精道術,指清大師的問題也似懂非懂,至今也難以明白為何指清大師會對我網開一面。倒是那天方正大師的回答精彩萬分,貧道至今深感欽佩。」
岳不群神色一動,唐近樓也是心中暗暗想到:「難道那天沖虛道長和方正大師一齊犯了規……然後又同時答問『考試』?怪不得他們這麼鐵杆,原來是有共同經歷的……」
方正大師微笑道:「沖虛道兄何必謙讓,虛實之論老衲至今記憶猶新……」說著轉過頭看向唐近樓二人,對方嚴說道:「師弟請出問吧。」
方嚴道:「是。」
唐近樓二人坐會蒲團,恭恭敬敬的合十行了一禮,岳不群自從聽說方正和沖虛都答過這問,也沒有之前的緊張,端坐一旁,看著二人。
方嚴肅然靜坐,開口道:「東山有狼,西山有虎,南山有鬼,北山有人,請問二位,和尚該往何處去?」
這個問題雖然顯然也有禪理,但比問什麼「無我」「無常」之類可就要容易的多了,唐近樓心中微微放鬆,這樣的問題還真是如同那方嚴所說,只要不亂說,就不會出醜。
過了一刻,方嚴問道:「二位可想好了。」
唐近樓正要說話,只聽方嚴說道:「這位少俠先請吧。」指的正是蘇雁月。蘇雁月怔了一下,微微欠身,答道:「和尚哪裡也不必去。」
方嚴眉頭一揚「哦?」了一聲,「為何?」
蘇雁月猶豫了一下,答道:「魔由心生,一切都是和尚的妄念,和尚當靜坐,守住自身心,驅除妄念。」
「善哉善哉!」方嚴念道,抬起頭說道,「幾位師兄弟如何看。」
唐近樓眉頭一皺,心想蘇雁月這回答其實很「專業」了,至少唐近樓覺得自己沒有比她更好的答案。
卻見方正方丈抬頭看了蘇雁月一眼,隨即微閉雙眼,緩緩搖了搖頭。唐近樓一驚,隨即見到坐在最上面的幾個少林老大級的人物竟然先後都搖起了頭,竟然沒有一個點頭,沒有一個人認可蘇雁月的答案!
方嚴面無表情,看向唐近樓,說道:「唐少俠……」
唐近樓沉默了一下,說道:「晚輩不知。」
方正看了方生一眼,又看了唐近樓一眼,說道:「唐少俠,所謂因緣和合,佛家有佛家的說法,道家有道家的看法,這答案只要是你本心想法皆可。」
唐近樓又沉默了一會兒,似乎想說什麼,終於忍住,搖了搖頭。
方嚴看了看方正,轉頭對兩人點了點頭,說道:「如此,請便吧。」
唐近樓此刻已經沒有了之前被趕的心情,既然是當真答不出問題,那走得也是理所當然,二人從蒲團上站起,恭恭敬敬的向台上的眾位高僧合十行了一記佛禮,當即退出了講經堂。方正吩咐知客僧人為二人安排廂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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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客僧人領著二人來到廂房,便即退出,唐近樓頹然坐在凳子上,蘇雁月驚道:「表哥,你的毒?」唐近樓苦笑,說道:「忍了好一會兒了。」蘇雁月連忙從唐近樓懷中取出瓷瓶,一邊埋怨:「這毒這麼厲害,你怎麼能忍住,剛剛那大師就算再兇惡,總不能不讓你吃藥吧。」唐近樓咳了兩聲,蘇雁月將藥丸塞進唐近樓嘴裡,唐近樓鬱悶道:「你急什麼,這又不是立刻見效的。」
蘇雁月淺淺一笑,眉宇間卻全是憂色,她從桌上取了茶杯,倒了杯水,遞給唐近樓喝下。
唐近樓看著她憂愁的神色,笑道:「小雁兒,你笑一笑好不好?」
蘇雁月勉強笑了笑,卻不必皺著眉頭好看,唐近樓無奈的嘆了口氣,說道:「好吧,你不要笑了,雁兒,最近有什麼好玩的事情嗎,你說給我聽聽。」
蘇雁月搖頭。
唐近樓於是再嘆氣,無話可說了。
過了好一會兒,蘇雁月忽然道:「表哥,我劍術有進步了。」唐近樓笑道:「是嗎?那你練給我看看。」
蘇雁月點了點頭,站起身來,隨手一禮,隨著一記蒼松迎客,七十二十華山基本劍法使了出來,劍招圓潤輕靈,的確大有長進。練到最後一式,忽然劍鋒一轉,劍招華麗,暗藏殺機,唐近樓拍手道:「玉女十九劍。」
玉女十九劍是華山派女子劍法中極為高深的一路,這路劍法使出,不僅招式絕倫,更是優美悅目,因此以玉女名之。
唐近樓取出長蕭,笑道:「我來和一曲。」湊到嘴邊,嗚嗚咽咽的吹了起來,不知為何,似乎是自然而然的,唐近樓竟然吹奏起了笑傲江湖之曲。洞簫之音,高低起伏,如絲纏心,盪人心魄。但吹到高潮處時,沒有一口真氣支撐,無論如何也支撐不下去。唐近樓沉浸樂曲之中,奏到此時,正要停止,忽然間心中一個念頭想閃電般閃過。
這個念頭朦朦朧朧,究竟是什麼,唐近樓也不甚清楚,在瞬間划過他的心田,唐近樓心中一個激靈,福至心靈,那樂曲竟然沒有停止,一絲氣息彷彿從肺部,從肺的每一個細小的單位,從肺泡之中溢出,讓他的樂聲清晰的承接了下去。
但只是在一瞬間,樂聲忽止,唐近樓搖搖晃晃,眼前一片漆黑,耳中聽見蘇雁月焦急的聲音,在昏迷之前,腦海中最後一個念頭竟然是方正坐在講經堂上,肅然說道:「一切皆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