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熱帶風情

在直升機的轟鳴的馬達聲里,透過時聚時散的霧氣,我看見了暗紅色的翻動的火山熔漿。

這是夏威夷群島中最大的島嶼,名字就叫「大島」,我國常把它稱為「夏威夷島」。冒納羅亞火山位於島上,八十年代未還噴發過一次,粘稠的岩漿挾帶著、熔化著它所觸及的一切,涌到海邊。水火相交之處,沸騰的漿液四散奔騰,的燒著太平洋的層層狂瀾,激起衝天的火焰和濃煙,蔚為壯觀。至今,岩漿流淌過的路線上還積著厚厚的黑色瀝青狀的一層,呈放射狀,從山頂延伸到海岸,向人們記述當年驚心動魄的奇觀。

如今,草木復甦,遷移的人家又重新築起簡單的房屋,彷彿一切都沒有發生過。而地殼依然沒有凝結,熔岩依然沒有冷卻,山頂上依然冒著絲絲白煙,展示著這組由火山造就的島嶼的不停息的活力。

夏威夷的魅力遠非僅此而已。就拿大島來說,其地貌不僅包括活火山,而且還有被森林覆蓋的峽谷和平原,鬱鬱蔥蔥,充滿生機。電影《侏羅紀公園》就是在這裡拍攝的。峽谷十分陡峭,大約有五六百米深,山間清泉瀑布,飛流而下,更顯景色的俊美。直升飛機的駕駛員不時跟我們這些乘客開開玩笑,故意放鬆操縱桿,讓飛機來一下「自由落體」,直嚇得機上驚叫聲響作一團,才重新將飛機穩住,在一片唏噓聲中,順著峽谷向縱深飛去。峰迴路轉,大家正忙于欣賞兩邊的風景,忽然間一堵峰牆橫擋在面前,眼看飛機就要撞上去。駕駛員氣定神閑,不慌不忙地把直升機「忽」地拉起,擦著崖面掠過——又是一場虛驚。機上一對老年夫婦忍不住埋怨起來,說心臟受不了。我卻暗暗喊著「過癮」,與駕駛員交換了一個眼神:這比坐電子滑車來勁兒多了!

驚險刺激的直升機之旅展現了夏威夷壯美的一面,足以讓人神往,偏偏夏威夷還有聞名於世的海灘,於是這壯美便多了一份秀麗。

不過,這回可需要體膚毛髮的全方位接觸——我是指潛水。

選一塊風平浪靜的小海灣。那裡棕櫚樹亮麗的綠色浸染著毫無雜質的海水,珊瑚一簇簇的,投下略暗的影子,成為彩色的魚兒休憩的場所。見到這樣一池舞動著陽光的水面,人會不由自主地想跳進去,成為這美景的一部分。

潛水分為深層潛水和淺層潛水。前者要求背氧氣瓶,後者則是通過伸出水面的塑料管來呼吸。無論進行哪種潛水,潛水者都要戴鴨形蹼。淺層潛水簡單易學。我入水的心情迫切,便選擇了一副大小合適的面套,套上腳踐,跟著教練下到海里。一開始,我有些膽怯,不敢將頭完全浸入水裡,腳蹼拍打起來也不熟練。身下魚兒傲然地游過,連看都不看我一眼,它們也許在奇怪:「游泳難道不是天底下最簡單的事嗎?這人怎麼游得這麼彆扭。」我不好意思地沖它們揮了揮手,做了個夏威夷特有的手語,即伸出大小拇指,彎起其餘的三指,來回晃晃,意思是:「別緊張,輕鬆輕鬆!」——游泳對你們這些水族當然容易,可我是只旱鴨子,總得通融一下,別那麼瞧不起人嘛!哎喲,差點又嗆口水!

漸漸地,手腳配合得協調了,呼吸也順暢了。我這才把所有的注意力投入水下的世界。這是個斑斕的世界,閃著各種明亮的顏色。

魚兒分五六種,數目最多的一種身體扁平、通體金黃,橫腮上掛一條黑色弧線,常常結伴而行。

它們也最膽大,離我們這些潛水的人靠得最近,一副逍遙自得的模樣。我甚至懷疑它們是在故意炫耀自己的美麗。不過,你不能不承認,造物主的確賦予了它們炫耀的資本。另外幾種魚顏色比較淡雅,有銀色的,淡紫色的,模樣略顯粗壯,有點兒憨,也有點兒害羞,總在離礁石不遠的地方遊盪,不敢走遠。依我看,這海洋世界也是一個大社會,不同的魚有不同的性格和脾氣,各自都有其他魚不可替代之處,彼此和睦相處。當然,水中除了各式各樣的「小老百姓」,也有霸氣十足的「諸侯將相」。這不,在船上休息時,我看見遠處海面上噴出一道水柱,那是鯨在不露聲色地巡視自己的領地。

我徜徉在魚兒中間,一時間彷彿自己也身心自由得像魚兒一樣。如果人可以選擇做一條魚——讓我想想——我願作那種矯健卻不張揚的魚兒,自由自在地趕自己的路。

上天下海,夏威夷己盡在我的眼前,但我似乎還在尋找什麼。

離開大島,我落腳在檀香山(火奴魯魯)。在下榻的喜來登飯店的大堂內,我發現了一張海報,是五六十年代美國紅歌星堂荷的演唱會。這位歌星出生在夏威夷,當年彈著吉他走遍美國,以一首歡快清新的《小小水泡》歌曲紅透半邊天:「小小水泡,在大海中翻騰,..」我非常喜歡這首民謠式的歌曲,自然也喜歡堂荷富有磁性的嗓音。今天能在夏威夷親眼目睹其演唱的風采,豈非快事哉。雖然這場演唱會的票價高達五十美元,我還是咬咬牙買了下來。

當晚,我還特意換上了漂亮的連衣裙,隆隆重重地去聆聽我神交已久的歌聲。

沒想到,等待我的竟是失望。

台上的堂荷一副沒精打採的樣子,高高地蹺著二郎腿,眼皮懶得抬,舌頭也似乎懶得動,盡發些含混不清的喉音。有氣無力地哼了幾句之後,便開始說些無聊的笑話,在伴舞的波利尼西亞姑娘身上做些輕佻的動作,結果只有樂隊的人隨和上幾聲乾笑,令人尷尬。接下去,他乾脆不說了,喚出二三名弟子,由他們來演唱他當年唱紅的老歌。台下幾位五十多歲的女觀眾,顯見是堂荷當年的歌迷,這時也頗生一些惱怒:「如此唬弄觀眾,倒也敢把門票賣得那麼貴,怎麼能不砸牌子。」

演唱會拖拖拉拉地進行了一個多小時,臨到結尾時,堂荷才端起吉他,撥出幾個音符,是《小小水泡》的前奏。起先,他依然唱得漫不經心。漸漸地,台下的觀眾們隨著音樂唱了起來。這老歌是那麼琅琅上口,曾帶給人們幾多歡暢美好的回憶。觀眾們與其說是在應和堂荷,倒不如說是在應和自己的青春過往。他們唱得那麼盡情,那麼投入,用手打著節拍,自娛自樂。彼此之間點頭微笑著,在歌聲中發現大家原來相識已久。這時的堂荷似乎也受了感動,唱得略微賣力了些,總算使演唱會的結尾還過得去。

曲終人散,堂荷坐在一張過分華麗的靠椅里,跟觀眾合影,臉上依然帶著傲慢而懶散的神情。而這樣的合影也明碼標價,每張三十美元。看堂荷老大不情願的樣子,一定還嫌這樣賺錢太慢了呢。

我從他身邊走過,絲毫沒有興緻與他合影留念,心中為他感到悲哀。一位歌星老了,過氣了,並不奇怪,也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了對演唱乃至對音樂的興趣和熱愛。離開了這種興趣和熱愛,我很難想像一名歌手的軀殼裡還能殘留些什麼。我後悔看這場演出,為了心中一位明星的失落,也為這位明星心中失落的激情。

幸好,美好的音樂猶存。讓不朽的音符繼續帶給人們慰藉。

我暗暗告誡自己:「楊瀾,永遠尊重你的觀眾和你自己。」

我沒能在堂荷身上找到夏威夷的精神,但是這並沒有讓我灰心。畢竟,夏威夷的色彩是絢爛的,夏威夷的人們是快樂的,夏威夷的空氣太濕潤,惆悵和悲傷在這裡無法凝結。第二天,我便興緻勃勃地前往波利尼西亞文化村參觀。

波利尼西亞文化村與陽伯翰大學比鄰而建。陽伯翰大學以傳授太平洋諸島藝術聞名於世,學生中不少是當地原著民的後裔。他們邊學習,邊余時間到文化村表演傳統歌舞,也藉此增加收人,保障大學學業的完成。

據導遊介紹說,太平洋中夏威夷、湯加、薩摩亞、斐濟等諸島的原著民都屬波利尼西亞人。他們的文化口口相傳,沒有文字可考。歷史對於他們來說,是祖先一次又一次劃著獨木舟的航海探險。遇到戰亂,或僅僅是為了發現一塊屬於自己的土地,他們向著茫茫大海進發。根據一段神話或傳說,或根本沒有方向,他們開始了大膽的漂流。驚濤駭浪中無數的沉沒,子子孫孫的不息的繁衍,終於在大洋中尋找到一個個綠色的島嶼,也找到了新生活的希望。

這是一種怎樣的勇氣和自信!

他們有理由為自己健壯的身體和無畏的靈魂而驕傲。波利尼西亞人本來就高大健美,在資源豐饒的熱帶島嶼上,他們不愁衣食,更可以充分地發育身體。他們崇尚健康自然,完全沒有「減肥」的概念。湯加等地更以肥碩為美。過去,我以為那裡的人不思勞動,單純窩在家裡堆積脂肪。在文化村我才了解到,其實他們相當勤勞,也相當靈巧。比如他們房屋的四壁,就是以細細的篾席編織而成,手工精製。房樑上串著只有在深海才能採集到的貝殼,也十分美觀。散懶邋遇的民族是沒有這份閑心的。他們認為生活在天堂一樣的島嶼上,面臨美麗的海洋,沐浴充沛的陽光,實在沒有理由愁眉苦臉。想吃就吃,要睡就睡,自然心寬體胖。好在他們的身材高大,並不因此顯得臃腫,反而更增添了幾份威風。林黛玉似的弱不禁風在這裡絕對沒有市場。

在一處展廳里,我看到了一幅黑白肖像照。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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