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之長司 第七章

百鬼丸的屍體被放置於門板上,直到翌日早上才被抬出飼馬長者宅謎題作家百介感慨萬千地目送他被抬出去。

又市就站在他身旁。看著屍體逐漸遠離視線,百介問道: 「又市,這件事情我個地方想不透。你說那名男子是百鬼丸——但那強盜即使剃掉鬍鬚、改穿長次郎的衣服,也不可能連五官都改變吧?當然,如果碰到不認識他的人,說不定還能矇混過去,但怎麼可能連身邊親近的人都受瞞騙?更何況一騙就是十二年——」

「因為他們倆原本就長得一個模樣呀,作家先生。」

「長得——一個模樣?」

又市望向主屋的方向,低聲要求百介保守秘密,接著便說道:

「第二代長次郎其實就是百鬼丸的雙胞弟弟夜行丸。他擅長馭馬——也是三島夜行幫那秋人的另一個頭目。」

「那,那麼——」

「乙松是夜行丸的本名。二十年前——這傢伙打算來個內神通外鬼,刻意來到鹽之長者門下工作當內奸。他原本就擅長馭馬,因此墊居在鹽之長者家裡的乙松,作戲作得堪稱無懈可擊。他取得了長者的信任——甚至還當上了他的女婿。不過,到了這時候,乙松已經過慣了認真工作的日子,不再有殺人劫財的念頭。但他哥哥百鬼丸這下可就不高興了。由於等了許久都不見夜行丸有任何動靜,到最後等不下去了,便率眾攔路襲擊一行人。百鬼丸原本打算一等弟弟夜行丸背叛鹽之長者,和自己裡應外合,便可輕鬆斬殺長者一家人,再趕赴其宅略奪財物!不料事情進展得出乎他的意料。」

「是長次郎——不,夜行丸反而背叛了自己的哥哥,是吧?」

「沒錯。他表面上是長者女婿,但實際身分畢竟是盜匪頭目之一的——夜行丸,若要纏鬥起來也是勢均力敵,因此就這麼和自己的哥哥打了起來。當時兄弟倆人相爭,因此雙雙墜崖。就這麼——」

「原來如此——結果,弟弟夜行丸喪命,哥哥卻活了下來——這下他便興起了一個念頭。他發現與其以蠻力搶劫,不如盜用長次郎的身分,豈不是能更順利、也更安全地取得長者的家產?」

「是的。不過,想必他一開始並沒有如此想法。到頭來全都是這洞穴惹的禍。」

「他是在這個洞穴中——產生這個念頭的?」

「可能是吧——」又市在松樹的樹根上坐了下來。

「你是怎麼——知道實情的?」

百介問道。又市笑了笑,接著回答:

「這還不簡單?因為長次郎前後給人的評價截然不同嘛。只要比對我在江戶遇到的乞丐,以及馱你過來的馬夫兩人所述,便能發現他們口中的根本不是同一個人。當初開租書鋪的平八的說法,早就教我覺得不對勁了。因此,此人若非性情在某個時點突生劇變,就是——」

「被人掉包了?」

「沒錯,其中若有什麼蹊蹺,鐵定和十二年前那件事有關。那洞穴中想必曾發生過什麼事——噢,發生過什麼我也不知道——不過,當時負責檢驗屍首的捕吏曾說過,和長次郎一起在洞里被發現的盜賊屍體,是餓死的——」

「餓死的?——」

「是的。由此看來,進入那洞穴時兩個人都還活著。」

「兩個人?——哥哥和弟弟都沒死?」

「應該是這樣沒錯。可是,他們在那洞穴裡面打到筋疲力盡,還受了傷,當時天氣嚴寒,再加上十天不吃不喝,普通人哪可能活得下去?但長次郎卻活了下來。你覺得是為什麼?」

「——這——我就參不透了。」

「不是說現場——只找到一具馬屍嗎?原本大夥以為盜匪可能是連馬帶娃兒一起偷走了——但看來並非如此。阿蝶——也就是他們家小姐後來在富山的深山中被發現,那地方不是騎馬到得了的。其實是那幫盜匪想把小孩帶到那兒,賣給越後獅子 。只不過帶著娃兒畢竟絆手絆腳,途中就把她給放了。」

「那,馬呢?——」

「偶然是很諷刺的。最早掉落懸崖的是兩匹馬。其中一匹墜落谷底,另一匹則死命掙扎,就掛到了那洞口邊。接著百鬼丸與夜行丸兩兄弟掉了下來,剛好都掉在那匹馬身上,才活了下來。因此洞穴裡面除了他們兩兄弟之外,——洞口邊還有一匹馬。」

「那麼——」

「馬是很重的。兩個受傷的人哪有辦法把它拉進洞里。但是——在洞穴最深處卻發現了馬骨頭。」

「他們把那匹馬——吃了?」

「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麼解釋?——」又市說道。

「原來如此!但愛馬的夜行丸——不吃馬肉,結果就餓死了。」

「沒錯。他們倆便是因此定生死。野蠻的百鬼丸能坦然割下馬肉果腹,結果百鬼丸活了下來,夜行丸卻死了。活下來的哥哥便開始打起佯裝成弟弟的主意。只不過——人果真不可行惡。百鬼丸從此無法忘懷救了他一命的馬肉,就開始一吃再吃,吃上了癮。以鹽腌制就算了,到頭來他甚至連病馬都殺來生吃。結果馬蟲在他肚子里繁殖,啃食其內臟,他的體況也因此惡化到無葯可醫——」

「你們幹得好——」這時又市突然說道。

不知何時,德次郎與治平已經站在兩人背後。

「阿又,你剛剛表演的吞馬術還真是高明呀——」

德次郎大笑著說道:

「——那個名叫平助的掌柜,本人和外人的風評還真有天壤之別呀。雖然傻到沒發現老闆早被掉包,但從這點也可以看到他為人有多誠懇憨厚。你們看他是如此努力保護阿蝶,不,他們家小姐以及自己的老闆。當然,這一切都得歸功阿又你的細心。如果我們只是傻傻地把這姑娘帶回來,她很可能會被攆出去,或是被殺掉呢。」

「阿蝶的從天而降也是幻術嗎?——」百介問道。

「是的。這是果心居士傳授的技法。是這樣的,我先讓阿蝶躲在門前,然後趁現場一片騷亂時讓她躲到天花板的樑上——治平則躲在地板下頭。」

「治平也在場?」

又市代替德次郎回答:「是啊。阿德說,他讓平助睡著之後,還得幫忙喂阿蝶吃飯。不過,帶阿蝶去上洗手間時可是緊張得不得了呢。這工作還真是吃力不討好呀。」

「哈哈,是他自己心裡有鬼吧——」又市笑著說道。

接著又轉頭看向德次郎說:

「只可惜,這次我還是沒能從正面觀賞你的絕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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