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之長司 第四章

「你是指在德次郎那兒工作的阿蝶?你的意思是說,阿蝶就是他們家小姐?」

作旅行者打扮的矮個子老人問道。此人便是神棍治平。

一身白衣的又市蹲在懸崖邊緣心不在焉地回答「——是呀」。

「不知是怎麼回事,據說阿蝶最初是在富山的深山中被撿到的。發現的是個賣葯郎。當時阿蝶一直像在說夢話般的直喊長司、長司,鹽、鹽的。賣葯的覺得叫她阿鹽未免太奇怪,便給她取了阿蝶 這個名字。」

原來如此。治平雙手抱胸一直點頭。

「鹽,就是小鹽蒲。長司,就是長者長次郎羅?從時期來看,也差不多。」

「是差不多。」

「你調查得很清楚嘛。不過,那賣葯郎當時應該不知道這些吧。」

「當然。賣葯的沒必要追查這些事。再說,即使他想了解,恐怕也無從下手。」

治平點頭表示贊同,說道:

「不過你還真是想出一個好法子呀。阿德才會因此取了鹽屋長司這個怪名字到處進行表演,聽起來還挺詼諧的。打著這名號在京都、大阪與江戶各地盛大演出,是想讓本人注意到嗎?」

事實上或許已經注意到了——又市站了起來說道:

「做租書鋪的平八,去年正好巡迴到加賀與能登一帶做生意,據說曾出入馬飼長者家裡。你別看阿德這傢伙這副德行,事情還挺會安排的,可不容低估呀。」

「我可沒低估他。他很厲害,絕不吃虧。所以你的意思是,他在路上撿來的姑娘,就是那棟巨大豪宅大戶的千金。是嗎?」

「是啊。」

「看阿德那傢伙裝得一副親切仁慈,原來是有這麼一筆大錢可賺啊——」

治平扭曲起皺紋滿布的臉笑著說:

「——不要說阿蝶感激他,那位大戶也會很高興吧。畢竟原本以為已經不在人世的女兒這下回來了,這可是他碩果僅存的骨肉呀。闊別十二年後的重逢,保證哭得聲淚俱下的。當然,一定也會向阿德奉上數不完的銀兩。倒是阿又,那姑娘什麼時候會到?德次郎這下人又在哪裡?」

「你這老頭還真是貪財呀——」又市說道,接著開始朝崖下窺探。

「那個打算盤的這會兒大概在大聖寺一帶吧。怎麼樣?愛挑撥離間的,你覺得這懸崖下得去嗎?」

被這麼一問,治平開始撫摸起灰白的鬢角。

「嗯,從這兒下去沿途藤蔓頗多,是有腳踩的地方,但恐怕很難走。喂,御行,你現在有何打算?依我看,直接把那個叫阿蝶的帶過去,事情不就解決了嗎?」

「這可未必。」

又市皺著眉頭說道。治平也一臉陰沉地說道:

「你這傢伙老是這麼不幹脆,現在是要我怎麼做呀。這裡是哪裡?就是十二年前長次郎一家人遇襲的地方嗎?」

「沒錯——」簡短地回答後,御行使從偈箱中掏出符紙,撒向懸崖。

「就在這兒——上一代的賣鹽長者父女還有一個盜匪,就是死在這裡。」

「是三島的夜行幫那一伙人嗎?據說他們很喜歡晚上做案。倒是已繹十幾年沒聽到他們的消息了。」

「他們的事你知道多少?」——又市解開頭巾擦了擦汗說道:

「說是十四、五年前,愛挑撥離間的,當時你還沒金盆洗手吧?」

「當時我是還在道上混——」這下治平也蹲了下來,並說道: 「當時我在那個沒什麼搞頭的老大身邊。夜行幫那一伙人的勢力範圍在關東以北。一人山沒有人是他們的對手。咱們江戶大坂一帶的盜賊要出信州去辦事都得小心。他們的大頭目百鬼丸非常殘忍,干起活來毫不留情。二頭目夜行丸則是身手敏捷,即便如此陡峭的山坡,他還是能騎馬來去自如。所以,如果在深山裡碰到他們,可是一點勝算都沒有。」

「所以他們是山賊羅?」

「不——那倒也未必。他們平日就在招兵買馬,做好萬全的準備才出手,有時還會利用夜色偷偷摸摸地行動。」

「如此野蠻的傢伙也得偷偷摸摸的?」

「所以啊——」治平歪著嘴說道:

「他們兄弟倆的個性與作風都是南轅北轍。誠如我剛才所說,哥哥殘忍卑鄙,沒耐性做些費神的事。弟弟則很聰明,知道要避開危險。哪次行動是誰籌劃的,一眼就看得出來。當然——他們在一些沒必要殺人的時候還是殺了人,比如,好不容易潛入民宅內,不知為什麼就殺了人。甚至已經利落地打開倉庫,偷盡能偷的東西後,還是把在主屋睡覺的屋主家人悉數殺光。據說人都是那個哥哥殺的——」

治平把草鞋鞋帶綁緊。

接著深深嘆了一口氣,說道:

「我甚至還聽過一些莫名其妙的謠言,說他們這夥人是武田 的殘黨還是義經 的後裔,想必全都是唬人的吧。他們原本都是山上或河邊的居民。這群人怨恨村民百姓,因此即使沒結什麼怨,也要動手殺人。」

「你見過他們嗎?」

「見過面是沒有。不過,以前工作上曾遇到過的一個傢伙曾見過。不過話說回來,以前我確實也曾聽過傳言,說他們兩兄弟死了一個一」

「想必就是死在這裡吧——」治平嘆了一口氣,接著又說:

「倒是,又市你以後講話給我負責任一點。沒事的時候嘰哩咕嚕地講一堆,有話該講的時候反而又一句話都不說。當然,只要能拿到銀兩,我什麼事都干,但這樣我不是老搞不清楚情況?你到底要我做些什麼?」

「所以啊——」

又市朝治平前頭的谷底望去,說道:

「這座懸崖側腹有個洞穴。我要你下去那裡瞧瞧,再回來告訴我裡頭是什麼情況。」

「洞穴?」

治平驚訝地撐大了鼻孔。

「你指的是長次郎沒掉下去,躲在裡頭撿回一命的洞穴?」

「大概是吧。」

「什麼大概是吧?那洞穴裡頭還會有什麼?該不會夜行丸的屍體還留在裡頭吧?即使還在,又有什麼用處?撿盜賊的骨頭能換個幾毛錢嗎?」

「你這傢伙怎麼這麼貪財——」又市眯著眼睛說道:

「裡頭哪還有盜賊的骨頭?屍骸當初已經和長次郎一起被抬出來了。我曾問過當時負責檢驗屍首的捕吏,說當初可是花了很大的力氣才把他從這鬼地方移走的。當時屍體已經不成人形,連是兄是弟都看不出來了。」

「然後昵?」

然後——又市鼓著腮幫子說道:

「我覺得——事情不大對勁。」

「哪裡不對勁?」

「長次郎他——不大對勁。事實上,我昨晚曾偷偷潛入他家,多方收集情報——聽說他十天前殺了一匹馬,表面上說是馬已經年老,賣不掉,留著也沒用,便把它給殺了。但又聽說這陣子他的馬都賣得很好,所以——根本不可能有馬死在馬廄里。」

「還是不懂。然後呢?」

「我也看到了長次郎的相貌。」

臉上有傷嗎——治平問道。

「臉上沒傷。話能說,看來也毫不膽怯,那些傳言果然全是假的。只不過——長次郎似乎有病在身。」

「病?」

「是的。依我看——可能不久於人世了。說不定今天、明天還是後天就會——所以要了解真相,所剩時間已經不多了。對了,我要你順便看看這洞穴里有沒有馬骨頭。」

話畢,又市再度朝崖下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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