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藏主 第四章

「全被抓走了。」

飛也似的沿著分不清是夢還是山的夢山小路跑。

獵人離開後,謎題作家百介才從神社後頭現身。

從土冢上往下看,身穿白衣的又市背後,有個只穿著內衣、個頭非常大的禿頭男子,呈大字型躺在地上。

「又市——」

百介邊呼喊邊跑下土塬。

接著又有兩個人從森林樹蔭下竄出來。一看,正是巡迴藝妓阿銀,和已經換下農人裝扮的神棍治平。

「又市——那傢伙不會出問題吧?」

「應該沒問題。」

又市雙手抱胸說道:

「除了彌作和——這個伊藏之外,官府從昨晚到今早,已將茶枳尼那幫歹徒悉數繩之以法了。」

聽又市說完,治平還是很擔心地看著獵人離開的方向。「你也知道,寶塔寺是個快要廢寺的山中寺,據說這位白玄和尚是個慈悲心腸。只是不論他如何勸戒,彌作就是不聽,逼得連這位仁慈如普賢菩薩的和尚也露出了怒容,便朝他大喝一聲,不料——」

「就這麼死在彌作手上——」

阿銀把話接了下去:

「——那獵人原本大概也不是存心要殺害他,但不知道是打得不對還是太剛好,總之這不過是個偶然,算是個不幸的偶然吧。在他殺了和尚的時候——這傢伙——」

阿銀看了看躺在地下的伊藏屍體。

「——正好注躲在這座寺院後頭你原本藏身的地方——」

百介也朝屍體看了一眼。

據說茶積尼的伊藏宛如惡鬼羅剎,是個惡名昭彰、無惡不作的惡徒——也是個盜匪頭目。

然而,眼前躺在地上的既非鬼也非蛇,死了也沒露出尾巴,不過是個禿頭的老人罷了。

又市凝視著伊藏的臉說道:

「這傢伙呀,先生,可說是強盜之中最惡劣的,他好淫擄掠樣樣都來,就連同行盜匪都怕他。他在京都一帶幹了太多壞事,弄得自己無處容身,只好流浪到江戶。但即使到了江戶,他仍舊不改動不動大開殺戒的習慣,最後連江戶也待不下去,只好轉移陣地來到甲府這一帶。這時,他碰巧看到彌作殺人,就恐嚇彌作。也算是狗急跳牆吧,結果——」

這惡棍還真是想到了一個好點子——治平說道。但百介還是聽不太懂。

「伊藏逼彌作當他的部下,否則就要向官府通報他殺了人——是嗎?」

事情才沒這麼簡單呢——治平忿忿不平地說:

「但說簡單點就是這麼一回事。這傢伙做起壞事來腦袋就特別靈光。想必這混帳並不是認為彌作這個獵人能當個好部下,而是一眼就看出彌作在殺人上的天賦。」

殺人也得看天賦?

如果有的話——那應該算不上是技術吧。

百介不願再想下去了。

治平接著說道:

「然後,這傢伙還看上了被彌作殺害的人——也就是已經氣絕身亡的和尚。」

「看上了什麼?」

「就是,他決定借用這和尚的身分。」

「噢,原來如此——可是這應該不容易吧?」

即使不是盜賊——不論是誰,只要不具備僧籍,要變成僧侶並不是那麼容易吧。

百介說道。又市聞言露出一臉苦笑——這要看情況吧,他回答:「如果他打算偽裝的身分必須和許多人接 觸,即使不是和尚也很困難,反之,不管是喬裝和尚還是大夫,只要不和人接觸,就很容易成功。據說當時寶塔寺里只剩下幾名小和尚,後來都失蹤了。我們猜測,實在也很殘酷——他應該把他們都殺了——不,可能是他逼彌作下手的吧。再加上這座寺院如此荒涼。至於檀家信徒也沒幾個吧,伊藏認為自己應該可以騙過這些信徒,總之,伊藏這傢伙打算把地處荒涼野外的寶塔寺當賊窩,慢慢將四散的手下找回來,準備在此地東山再起。」

阿銀接下話說道:

「這個計畫也需要一些資金吧?因此這個惡徒先派彌作出去搶劫,以這種方式籌資金,企圖進一步招兵買馬,好開始幹壞事,對吧?」

「可是——即使被抓到把柄——彌作為何甘於干這種差事?」

再怎麼說,殺人畢竟是件很殘酷的事。

一般人應該是下不了手的吧,百介心想。

所以說——彌作果真有殺人的天賦?

但是——這真的算得上天賦嗎?

治平回答:

「那傢伙——也不知道是背負了什麼罪孽。伊藏這個惡棍說服他的理由很簡單,就是反正都已經殺了人,殺一個和殺兩個、甚至殺十個或一百個都沒什麼兩樣——結果,可能也是自暴自棄吧,約有兩年左右,彌作完全變成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暴徒,惡名遠播到連江戶人都知道。」

「殺手?結果他不是變成搶匪?」

「要重新聚集四散的手下,一定要有錢、有力量——茶枳尼伊藏需要這些來警告大家,誰敢背叛他就會沒命。因此彌作就這麼淪為伊藏肅清背叛者的工具。」

「那麼——」

阿銀朝伊藏瞪了一眼,之後嘆口氣說道——最可憐的就是登和了。

「她急著想幫助性情豹變的彌作,找上了寶塔寺,沒想到她的努力反而適得其反。」

「可是阿銀,剛剛伊藏不是說過,是登和自己跑去依他的嗎?——」

阿銀聞言語帶不屑地說道:

「——還不是掉進了這傢伙設下的圈套?對伊藏這種惡棍來說,自己找上門來的女人,哪有不納為禁臀的道理?」

「結果——登和就淪為伊藏的女人。可是她還是無法忘掉彌作——後來,她就偷偷地和彌作舊情復燃——但伊藏當然不會默不吭聲。」

又市補充說道。百介則若有所悟,自言自語:「所以,事情才會變成——」

沒錯——又市點頭說道:

「她就懷了他的骨肉。登和擔心彌作以及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知道這樣下去絕對不是辦法,對一切感到厭煩的她就躲了起來。這是不打緊,但一想到彌作還留在伊藏那裡,她又變得坐立難安。登和認為只有自己隻身逃出虎口,日子也不可能過得幸福,她非常擔心伊藏會 不會對彌作下什麼毒手,愈想愈焦慮,就——」

「就來找你幫忙。是吧?」

可是,事情已經太遲了——又市懊悔地說道:

「我原本也沒料到伊藏派來的刺客會是彌作。想必彌作也知道他要殺的就是登和——彌作的城府顯然比我們想像得還深。」

「一開始原本打算將除了彌作之外的歹徒一網打盡,所以我就寫了一封假信到茶枳尼的根據地。喔,那些傢伙的棲身處是登和從彌作那邊探聽來的。」

「假信?」

「是的,我在信中謊稱——你們頭目伊藏三天前暴斃了——他搶來的金銀財寶就藏在寶塔寺里——,所以誰先找到就是誰的,因此這些利慾薰心的傢伙便爭先恐後沖向寶塔寺。這正好正中了我的下懷,於是,我先誘出伊藏,讓他離開寺廟,再通報官府前往圍剿,便大功告成了——」

原來如此——又市驚訝地望著治平。

「嗯。可是後來如意算盤打亂了,是吧?正如你剛才所說,登和被擄走了。而且隔天屍體就出現在沙灘上——還和一個男人的雙手綁在一起。」

「這是——被布置成殉情的模樣?」

這些傢伙做事還真周密呀——又市說道:

「看到登和的屍體時,就連又市也有點亂了手腳,但是我——是個舉世無雙的詐術師,怎麼可能悶不吭聲?便決定來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於是,我就騙了一個負責監視彌作、名叫政吉的小混混。」

怎麼騙的?你這個耍詐術的,少給我故弄玄虛——治平向又市質問道。

「那還不簡單——就是讓他們相信——海邊殉情自殺的,就是彌作與登和——」

「原來如此。所以,你捏造了彌作已經死亡的消息?」

「沒錯。結果,政吉接到這項消息立刻趕回去回報,結果他還沒來得及離開品川,就被官府給逮住了,如今可能正在接受審問吧,想必他會供出所有同夥——應該也會堅稱殺人鬼彌作已經死了。」

「那麼,這個——伊藏所收到的快報也是假的羅? 」

「沒錯。我們捏造了一段訊息:昨夜小弟親眼看到登和與彌作雙雙殉情,今天早上被人發現,我確實看到了。但登和似乎已經通報官府,得小心政府追兵,因此彌作請小弟轉告頭目,請速前往狐森——」

「噢。」

「我們也趕緊改變策略,畢竟情勢如履薄冰,只要出一點差錯,就會全盤皆輸。只要歹徒之中有一個與伊藏或彌作相遇,我們的計畫就會泡湯。同樣的,在這些歹徒落網之前,如果彌作與伊藏見面,計畫也會化為泡影。」

「因此,又市盯住伊藏不放,我則緊跟著彌作。彌作這傢伙——腳程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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