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飛緣魔

飛緣魔

容貌雖秀麗

實為駭人魔物

逢夜現身吸取男子精血

終將其折磨致死

繪本百物語·桃山人夜話卷第一/第二

[一]

山岡百介前往平八位於神田鍛冶町的書卷出租鋪造訪,是在開始吹起和煦春風的一月中旬。

美其名為鋪子,但其實不過是長屋一角,並沒有什麼門面可言。

書卷出租是個以雙腳四處行商的流動生意,其實根本不需要有個店面。

不過,書卷出租和一般販賣物品的生意又有著那麼點不同。雖然同樣是背著貨物四處移動,

但照顧的大半是熟客。只需將客戶需要的書卷送到每個客人手中,到了月底再回去收款就得了,

無須像一般商人般四處遊走、高聲叫賣。書卷並非一次賣斷,而是僅出借三日,不過客人需要任何書,業者都弄得到手。由於為租賃性質,貨品很快就會重回手中。手頭商品並非全數為新書,代表這類鋪子總得面對為數龐大的庫存。

因此,平八房裡總是堆著滿坑滿谷的書。

雖然同樣是堆滿書卷,此處可是比百介的閑居多了幾分色彩。百介的書齋里儘是所謂記錄性的古文書類,平八則是除了書卷之外,還陳列著錦繪(注1)、枕繪(注2)以及眼鏡盒等物品。

這些東西並不是用來租人的,而是拿來賣的。

書卷出租鋪里竟然也賣眼鏡盒,或許讓人覺得有些唐突。但理由似乎是——兩眼昏花難以讀書,還請客倌珍惜眼鏡。不過眼鏡本身價格高昂,加上又非行外人所能批售,因此只得販售保護眼鏡的眼鏡盒。

上個月,百介曾遠行至伊豆。

雖說此行目的不是泡湯,因此得以較早歸返。但返回京橋後卻從家人口中得知,平八曾於數日前登門造訪。納悶不已的百介旋即造訪平八的鋪子,卻又碰上平八出遠門。

平八不僅遊走於江戶府內,就連朱引之外乃至近鄰諸國,均在其活動範圍內,的確,愈是鄉下書卷愈難入手,因此不難理解這些地方為何有人需要新書。不過百介總是納悶,旅行畢竟需要盤纏,花上大筆銀兩跑個大老遠的,哪可能有任何賺頭?或許他干這行生意純粹是出於興趣罷。

在門外招呼了一聲,隨即有張圓臉從窗口探了出來。這張圓圓的娃娃臉面貌和藹,嘴邊雖帶著幾根沒剃乾淨的鬍渣子,氣質仍是毫不粗俗。

「噢,是百介先生呀——你來得正好。」

平八說道。

「來得正好?我怎麼看不出好在哪裡?既沒看到什麼山珍海味,也不見任何標緻的姑娘呀!」

不是這個意思,只見這租書的一臉和善地笑著回道。

「我碰巧半刻前才回來。」

「噢?」

「而且正準備動身前往京橋找先生呢!咱們差點兒又要錯過了。別看我這副懶模樣——做起生意來也是挺忙碌的。總之,幸好咱們碰上了。」

原來是對你而言我來得正好呀,百介說道。

「那麼,你這位忙碌的租書人找我有何貴幹?枉費你坐擁這麼家租書鋪,遺憾的是我的書卷也多到足以租人,並無必要向你租用任何東西。」

和這也完全無關——平八回答道。

「我並不是想借給百介先生任何東西。其實呀,百介先生,也沒什麼特別的,不過是聽說了幾樁怪異傳聞,想和先生分享分享罷了。」

「噢?」

對性好搜集諸國奇聞怪談的百介而言,除了在遊歷各地時四處網羅,聽他人口述此類故事亦是一大樂趣。

書卷出租業者為了行商,常有機會進入大名家中、或吉原等一般百姓無緣出入的場所。不分大名家中女僕還是風塵女子、學者還是藩士,總之任何身分性別的客人他們都得招呼,和地方出身者當然也有所交流,因此常有機會聽到一些珍奇傳聞。

自去年透過有往來的出版者介紹認識了平八後,百介就從他這兒聽到了不少故事。平八不知是對討百介歡喜也產生了興趣,還是天生就愛湊熱鬧,如今甚至不惜遠赴江戶以外的地區搜集此類傳聞。

「這回是什麼樣的故事?打哪兒聽來的?」

「噢,這說來可就話長了。我這回不是為了做生意,而是上京都遊山玩水了一趟。不過,這回不只是向先生說個故事,還有件事得和先生商量——」

總之就請先生先進來罷——平八向百介招呼道。

屋內飄散著一股他早已嗅慣了的塵埃味。

平八脫下藏青色棉布的圍裙捲成一團,隨手拋進了書堆里。百介略顯尷尬地坐了下來,兩眼不由自主地開始在成堆書卷中瞄起了書名。

「不過,雖說是西方的傳聞,聽來多半還是有些似曾相識,或許對百介先生來說稍嫌無趣了些——」

「請別放在心上,若能進一步知悉這類傳聞的分布狀況也不錯。有

什麼就儘管告訴我罷。」

百介攤開原本掛在腰際的記事簿,從筆筒中掏出一支毛筆舔了舔筆尖,擺出了一副隨時準備做記錄的架式。先生還真是好事呀,平八驚訝地說道。

「總之,這回的主題——是一件發生在西國某小藩的險惡傳聞。」

「險惡——?」

「的確頗為險惡,已經出好幾條人命了。」

「出人命——?」

百介的表情不由得黯淡了下來。

怪事他雖愛聽,但對殘酷的故事可就毫無興趣了。

有人喪命這種事——總教他感到噁心。而且不久前,百介才在旅途中看過三具死狀凄慘的無頭屍。

這種事他可不想再聽。

而且受害者還個個死狀凄慘,平八說道。若是這種事,就別再說了,百介伸手阻擋道。

「這類砍砍殺殺的事,我可不愛聽。」

「這我也清楚,此類故事亦非我所好。不過先生,時下世風並不平靜,就連江戶這裡——去年還是前年,不也曾接二連三地發生姑娘被擄,並被碎屍萬段的事件?」

是發生過,百介冷冷地回答。

「擄人這種事通常不是為了勒索銀兩,就是為了舊恨宿仇。先生您瞧通俗小說中不都是這麼寫的?不過,如今可就不同了。」

「是呀。」

那去年發生的案子——猶記兇手的犯案意圖仍屬不明。與死者既無任何財物糾紛,也無絲毫新仇舊怨,而且亦不屬於攔路試刀(注3)或無禮斬殺(注4)一類犯行,當時世論均認為兇手純粹為殺人而殺人。在百介的記憶中,類似事件在前年也曾發生過。看來,江戶的確是不平靜。

話雖如此,也並不是每日從早到晚都有人喪命,嚴重到這般程度的砍砍殺殺,其實還是頗為罕見。

只是江戶畢竟和鄉間不同,偶爾會夾雜幾樁這類殘酷的案例。由於這類案子極引人注目,便給了大家一種此地一片腥風血雨的印象。再者,這類事件到頭來多半不了了之,因此事後多牽強附會,總顯得尾大不掉。

這事件與前年的同類事件,到頭來都是如此。

「不過這些是特殊個案罷?」

百介說道。應該算特殊罷,平八也回答。

「都是為了找樂子而乾的罷?」

「應該是為了找樂子而乾的罷。」

普通人光是要弄傷人就得猶豫良久,但這些傢伙把人殺了還要千刀萬剮,動機實在教百介難以理解。

「唉,如同平八先生說的,時下世風的確瀰漫著一股暴戾之氣。不過,這種事已非世風日下所能解釋。」

的確非世風日下所能解釋,平八說道。

「想來這應該是人性使然罷。」

「人性——這推論可就耐人尋味了,平八先生可是認為,凡是人都有做出如此暴戾之事的本能?」

不不,只見這生著一張娃娃臉的租書鋪老闆裝糊塗地說道:

「我從小出身貧賤,不像先生般講究品行家教,因此兒時曾玩過不少殘酷的遊戲。」

「殘酷的遊戲?」

「是呀。比方說活剝蛇皮、拔斷蟲足啥的,一些如今想來完全參不透到底有哪裡好玩的遊戲。但那時候玩得可樂了。先生兒時也曾玩過這類遊戲罷?」

「是玩過一些。不過平八先生,孩童本來就是善惡不分的。」

成人也是一樣呀,平八說道。

「俗話說三歲看大,七歲看老,這世上可是什麼樣的傢伙都有。戀童者、好男娼或好男色者,如今已是司空見慣,見紅腰卷(注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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