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回 茶肆訪同儔老伶定計 神堂坐壯漢智女鳴冤(3)

不過月容並不因為楊五爺這樣說了就獃獃的站著,便是緩步向前,對正了他彎腰行了個三鞠躬禮。楊五爺側了身子受著,笑嘻嘻的連點了幾下頭。就在這時,已經有傭人來,張羅著茶水,同時把佛案前的兩枝大燭給點上,又燃了佛香,橫放在桌邊,地上也鋪上紅氈子。月容很機靈,也不要人告訴,已是走到所供的老郎神案前,拿起佛香磕下頭去。王傻子等她把頭磕完,就扶著楊五爺站到佛案下大手邊,將肩膀搖著,向月容一歪脖子道:「姑娘,你造化,認這樣一個好老師,你磕頭罷。」 月容朝上端端正正的磕了三個頭,剛一站起,王傻子便道:「請老師帶到裡面拜師娘去,我們要叫你出來,你才出來呢。」楊五爺招招手,果然帶了她進去,當她再出來時,這堂屋裡已經換了一個樣子,只見一個大個兒領頭,坐在那大椅上,在他手下,一排坐著五個直眉毛瞪眼睛的人,看那情形,好像是預備和人打架。兩邊只有兩張椅子,其餘三個人,全是搬了凳子來坐著,將腳抬起來,架在凳上。王傻子站在她身邊,伸手向唐大個子一指道:「這位是唐得發大哥,事情就全仗著他啦。」月容這就走向前一步,和他勾了一勾頭,唐得發道:「姑娘,你別客氣,好像唱戲,我就管這一場,你們的事情還多著啦,我賣一賣力氣,沒什麼關係。」二和向院子外努努嘴,讓他別作聲。月容也向外面看時,那隔了屏風的幾間屋子,燈火通明,還有人說話嘈雜的聲音,顯然是有客在那邊了,那聲音一路的由遠而近,楊五爺在前面引導,正帶著張三夫婦兩口子進來。

月容紅著臉,早是心裡卜卜的亂跳,向後退了兩步,藏到王傻子身後來。王傻子用手碰了她兩下,意思是叫她別害怕。張三已是知道她在這屋子裡的了,看到她淡淡的一笑,還點了兩點頭。楊五爺就站在堂屋中間,一個個給他介紹著,最後介紹到唐得發麵前,笑道:「你大概也聽見過,他叫唐大個兒,地面上哥兒們有個什麼事,少不了他。他為人挺仗義的,同人辦事,除了跑腿不算,還可以貼錢。」張三向他臉上看看,接著一抱拳道:「久仰,久仰。」然後大家讓座,把張三夫婦倆,讓在唐得發身邊坐著,唐得發坐在張三上首,同他來的五個人,一順邊的坐在兩條板凳上,楊五爺同王傻子、二和坐在他們對面,月容又退在楊五爺身後站著。一位壯漢出來張羅過了茶煙,唐得發先掉過臉來向張三道:「照說呢,我們可不能多你的事,都因為你這位徒弟哭得可憐,我怕在大街一嚷,惹出是非來,就上前攔著。也是事有湊巧,她在衚衕里哭的時候,我們同楊五爺全都在茶館子里。當時,我們聽了她所說的那一家子理,都相信了,就讓她拜楊五爺為師。可是楊五爺又說啦,明人不作暗事,還得請你來當面交代一聲兒。」

張三一看屋子裡坐的這幾個人全是粗胳膊大腿的,心裡早就明白啦。嘴裡吸著煙呢,這就把兩個指頭,夾住了煙捲,呆著不動,鼻子里不斷的向外噴著煙。他的婦人黃氏,沒說話,先就喲了一聲道:「這丫頭信口胡扯的話,那裡能聽呢!一個徒弟拜兩個師傅的,那也常有,我們不反對。別的話不用說,只要她同我們回去,萬事全休。」唐大個兒沒說什麼,只是把鼻子聳著冷笑了一聲。楊五爺道:「這話是對的,我也就為了這事,把你二位請過來。我先就要她回家了,她說是口裡叫叫的師傅,總不能幫忙,總得要有一點把握,所以我就想了一個主意,在今天晚上拜過了師以後,立刻把你二位請來。那意思就是說,她心裡可以踏實了,我也有話把她送出門,免得說我霸佔你二位的徒弟。現在她在這幾,你二位要帶她走,我是絕不攔著。月容,你出來說話呀。」只這一聲,大家全向她身上看了來。

月容站在那兒,先用手牽牽衣服,又抬起手理一理自己的鬢髮,然後走了出來,站在堂屋中間,正著臉色道:「憑了祖師爺在這兒,我起誓,我要說一句假話,我立刻七孔流血而亡。」楊五爺微笑道,這小孩子說話就是這樣不知道輕重。黃氏將右手伸了一個食指,連連的點著月容道:「臭丫頭!你說,你說!」唐大個兒突然站起來,兩手操著腰帶,緊了一緊,瞪著眼道:「這位大嫂,你別攔住她說話!就是法庭上,犯人也能喊叫三聲冤枉呢。要講理,咱們就講理,要講胡攪,大家都會!」張三立刻向她眸了一眼,低聲道:「你先別作聲。」二和偷眼看他身上穿了一件青布夾袍子,很有幾處變了灰色。一張雷公臉帶了蒼白色,連兩隻眼珠都是灰的。不扎嗎啡,也抽白面,頭上養了一撮鴨屁股的發,倒梳得挺光滑。心想:憑這副尊相,也不是好人。就對月容道:「別發愣,有話只管說,在這裡頭這些人,全是講公道的,對誰也不能偏著。」月容向大家看了一看,覺得各人臉上,全鼓著一股子勁,料是不能有什麼亂子。便道:「要我說,我就說罷。讓我跟師傅回去,我是不能去的;若是要我的小八字兒,乾脆拿一把刀來,給我穿了八塊罷。並不是我忘恩負義,因為師傅待我,不是把我當一個徒弟,是把我當個姨奶奶看待。我這麼小年紀的人,我還圖個將來呢,我能夠跟他胡來嗎?所以我含著一包眼淚,總是躲開他。可是諸位想想,我一個沒爹娘的小女孩子,能對付得了他嗎?這是他。再說到我們師娘,她也知道師傅沒安著好心眼,倒是難為了她處處都看著我,不讓我同師傅有說話的機會,這倒是一件很好的事。可是她應當勸勸她的丈夫,不能怪我這可憐的孩子。她不那麼想,借了別的原故,不是打我,就是罵我。她還說了,要弄瞎我的眼睛呢!我逃出來的那一天,是師傅把我關在房裡,掏了幾毛錢給我,讓我買吃的,伸手就來抓我,師娘是老早的出去了,沒有人救我,我只得大嚷起來,師傅一氣,揍了我一頓。恰好師娘回來了,看見師傅關著房門呢,敲開房門進來,拿過一把雞毛撣子,不容分說,劈頭就抽過來。我一急,就跑出大門來了,打算報警察的。祖師爺在這裡,我可沒說一句假話。」

二和聽到這裡,忍不住了,兩腳一跳,就跳到張三面前,舉起右手的拳,就劈過去。楊五爺眼快,早已看到,伸手給他攔住,笑道:「丁二哥,你別急,咱們不是講理來著嗎,有話可以慢慢的說。」二和指著張三道:「這小子人面獸心,要是教徒弟都是這麼著,人家還敢出來學藝嗎!」張三聽到月容那一篇報告,早是身上抖戰,臉上是由蒼白變紫,由紫更變到青,呆了兩眼,像死過去了的殭屍一般,二和到了面前,他也不會動。唐得發在這時候,也就站起來了,一手按住了張三的肩膀,一手把二和向外推著,瞪了眼道:「別這麼著。要說講理,我唐大兒沒什麼可說的,若說到打架,二哥,你不成。今天在祖師爺面前,大家全得平心靜氣的說話,誰要不講理,我先給他幹上!王家姑娘,你說你的冤枉。張三爺,你看我的話怎麼樣?」張三見他的一個拳頭,簡直同鐵鎚一樣,便連連的點著頭道:「是,是,是。」於是楊五爺定的計策,就算大功告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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