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星期天吃晚飯的時候,全家七口齊聚一堂。
現在離婚回到娘家來的房子和兩個孩子,當然也算是這家的成員了。
「魚鋪里只有三尾香魚。這個給小里子。」菊子一邊說一邊將一尾放在信吾面前,一尾放在修一面前,然後再將另一尾放在里子面前。
「小孩子吃什麼香魚嘛!」房子把手伸了過去,「給外婆吃。」
「不!」里子按住了碟子。
保子和藹地說:「好大的香魚呀。這大概是今年的未造香魚了吧。不必給我了,我吃外公的。
菊子吃修一的……「
這麼一說,這裡自然分成三組,也許應該有三個家。
里子先用筷子夾著鹽烤香魚。
「好吃嗎?吃相真難看啊。」房子顰蹙眉頭,用筷子夾起香魚子,送到小女兒國子嘴裡。里子也沒有表示不滿。
「把魚子……」保子嘟嚷了一句,用自己的筷子掐了一小段信吾的香魚子。
「從前在老家接受保子的姐姐的規勸,我也曾試作過俳句,有這樣一類季語①諸如秋季的香魚、順流而下的香魚。赤褐斑香魚等等。」信吾說到這裡,突然望了望保子的臉,接著又說道:「這就是說香魚產卵後太疲憊了,容貌也衰頹得不成樣子,搖搖擺擺地游到海里去。」
①季語,日本每首俳句中要有表示季節的語言叫季語。
「就像我這樣啊。」房子馬上說,「不過我從一開始就沒有香魚那樣的容貌。」
信吾佯裝沒有聽見。
「從前也有這樣的俳句,諸如:爾今委身於海水,啊!秋季的香魚;或香魚深知死將至,湍湍急流送入海。這彷彿是我的寫照。」
「說的是我呀。」保子說。
「產卵後順流而下,入了大海就死了,是嗎?」
「的確,入海就死了。偶爾也有一些香魚潛在河邊渡過年關的,這種香魚就叫做棲宿香魚。」
「我也許屬於這類棲宿香魚啊。」
「我大概棲宿不了吶。」房子說。
「不過,回娘家來以後,房子也長胖了,氣色也好多了。」保子說著望了望房子。
「我不喜歡發胖。」
「因為回娘家就像潛在河邊棲宿的緣故嘛。」修一說。
「我不會潛得太久的。不願意啊。我會下海的。」房子用高亢的聲音說。
「里子,只剩下骨頭了,別再吃啦。」房子責備地說。
保子露出一副驚奇的神色說:「爸爸關於香魚的這番話,把難得的香魚的味都沖沒了。」
房子原先低著頭,嘴裡不停地咦叨,後來卻鄭重其事地說:「爸爸,您能助我一臂之力開一家小鋪子吧?哪怕是化妝品店、文具店……就是在近郊偏僻的地方也可以。我想搞個售貨攤或飲食營業亭。」
修一驚訝地說:「姐姐能經營接待客人的飯館生意嗎?」
「當然能羅。客人要喝的是酒,又不是女人的臉蛋,你以為自己有個漂亮的太太就可以隨便說話嗎?」
「我可不是那個意思。」
「姐姐准能經營的。女人都能做接待客人的飯館買賣。」菊子冷不防地吐口而出,「如果姐姐開飯館,我也要去幫忙哩。」
「哦,這可是件了不起的大事啊。」
修一顯得有點驚愕。晚餐桌上頓時鴉雀無聲。
菊子一個人臉紅到了耳根。
「怎麼樣,下個星期天,大家回老家去賞紅葉好不好。」信吾說。
「看紅葉嗎?我很想去呀!」
保子的眼睛變得明亮了。
「菊子也去吧。你還沒見過我們的家鄉呢。」
「嗯。」
房子和修一依然憋著一肚子火。
「誰看家呢?」房子問。
「我看家。」修一回答。
「我來看家。」房子拂逆人意地說,「不過,去信州之前,爸爸必須答覆我剛才的請求。」
「那就做一個結論吧。」信吾邊說邊想起絹子身懷胎兒在渭津開了一家小裁縫店的事來。
吃罷晚飯,修一最先站起來走了。
信吾也一邊揉著酸疼的脖頸一邊站起身來,無意中望了望客廳,開亮了電燈,揚聲喊道:「菊子!土瓜都耷拉下來了。太沉啦!」
因為洗滌陶瓷碗碟的聲音太大,菊子似乎沒有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