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早露 二

「爸爸,您真早啊!」

菊子把自己準備洗臉的水放掉,又給信吾放了一臉盆新水。

血滴滴答答地滴落在水裡。血在水中擴散開去,血色淡化了。

信吾驀地想起自己的輕微喀血,他覺得那血比自己的血好看。他以為菊子喀血了。其實是鼻血。

菊子用毛巾捂住了鼻子。

「仰臉,仰臉。」信吾把胳膊繞到菊子的背後。菊子彷彿要躲閃似的,向前搖晃了一下。信吾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往後拉了拉,一隻手按著菊子的前額,讓她仰起臉來了。

「啊!爸爸,不要緊的。對不起。」

菊子說話的時候,血順著手掌一直流到胳膊肘。

「別動!蹲下去,躺下!」

在信吾的攙扶下,菊子就地蹲了下來,靠在牆壁上。

「躺下!」信吾重複了一遍。

菊子閉上眼睛,一動也不動。她那張失去血色的白臉上,露出了一副恍如對什麼事物都死了心的孩子那種天真爛漫的表情。她的劉海發下的淺淺的傷疤,跳入了信吾的眼帘。

「止血了嗎?要是止血了,就回寢室去休息吧。」

「止了。沒事了。」菊子用毛巾揩了揩鼻子,「我把臉盆弄髒了,馬上就給您洗乾淨。」

「嗯,不用了。」

信吾趕緊把臉盆里的水放掉。他覺得血色彷彿在水底淡淡地溶化了。

信吾沒有使用這臉盆,他用手掌接過自來水,洗了洗臉。

信吾想把妻子叫醒幫一把菊子的忙。可轉念又想,菊子可能不願讓婆婆看見自己這副痛苦的模樣。

菊子的鼻血好像噴湧出來似的。信吾感到猶如菊子的痛苦噴湧出來了。

信吾在鏡前梳頭的時候,菊子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菊子。」

「嗯。」菊子回首應了一聲,逕直走到了廚房裡。她手拿盛有炭火的火鏟走了過來。信吾看到了火花爆裂的情景。菊子把這些用煤氣燒著了的炭火,添在飯廳的被爐里。

「啊!」信吾自己也嚇了一跳,甚至呼喊出聲來了。他稀里糊塗把女兒房子已經回娘家的事忘得一乾二淨。飯廳之所以昏暗,乃是因為房子和兩個孩子在貼鄰房間里睡覺,房間沒有打開木板套窗。

找人幫菊子的忙,本來不用喚醒老伴,喚醒房子就行了,可他在考慮要不要把妻子叫醒的時候,腦子裡怎麼也浮現不出房子的影子,這是有點奇怪的。

信吾一把腿腳伸進被爐里,菊子就過來給他斟上了熱茶。

「還暈吧?」

「還有點兒。」

「還早吶,今早你歇歇好了。」

「還是慢慢活動活動好。我出去拿報紙,吹吹冷風就好了。人們常說女人流鼻血,用不著擔心。」菊子用輕鬆的口吻說,「今早也很冷,爸爸為什麼這樣早起來呢?」

「是為什麼來著?寺廟的鐘聲還沒敲響,我就醒了。那鐘聲無論冬天還是夏日,六點准敲響的。」

信吾先起床,卻比修一晚去公司上班。整個冬天都是這樣。

午餐時間,信吾邀修一到附近的一家西餐廳就餐。

「你知道菊子的額頭有塊傷疤吧?」信吾說。

「知道啊。」

「大概是難產,醫生用夾子夾過的痕迹吧。雖說不是出生時的痛苦紀念,但菊子痛苦的時候,這傷疤似乎更加顯眼。」

「今早嗎?」

「是啊。」

「因為流鼻血,臉色不好,傷疤就顯出來了。」

不知什麼時候,菊子已把她自己流鼻血的事告訴修一了吧?信吾有點泄氣。

「就說昨天夜裡,菊子不是沒睡著嗎?」

修一緊鎖雙眉。他沉默良久,然後說道:「對外來人,爸爸用不著這麼客氣嘛。」

「什麼叫外來人?不是你自己的老婆嗎?」

「所以我才說,您對兒媳可以用不著客氣嘛。」

「什麼意思?」

修一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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