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冬櫻 四

一月中旬,熱海旅館的庭院滿園櫻花怒放。

這就是常說的寒櫻,從頭年歲暮就開始綻開。信吾卻感到自己彷彿處在另一個世界的春天裡。

信吾誤把紅梅看作紅桃花。白梅很像杏花或別的什麼白花。

進入房間之前,信吾已被倒影在泉水裡的櫻花所吸引,他走向溪畔,站在橋上賞花。

他走到對岸去觀賞傘形的紅梅。

從紅梅樹下鑽出來的三四隻白鴨逃走了。信吾從鴨子黃色的嘴和帶點深黃的蹼上,也已感受到春意了。

明天要接待公司的客人,信吾是來這裡做準備工作的。辦理了旅館的手續,也就沒什麼特別的事了。

他坐在廊道的椅子上,凝望著盛開鮮花的庭院。

白杜鵑也開花了。

濃重的雨雲從十國嶺飄了下來,信吾走進房間里了。

桌上放著兩隻表;一隻懷錶、一隻手錶。手錶快了兩分鐘。兩鐘錶很少走得一樣準確。信吾不時惦掛著。

「要是總放不下心,帶一隻去不就成了嗎?」保子這麼一說,他也就覺得在理,可這已是他的長年習慣了。

晚飯前下大雨,是一場狂風暴雨。

停電了。他早早便就寢了。

一覺醒來,庭院里傳來了狗吠聲。卻原來是倒海翻江般的風雨聲。

信吾的額上沁出了汗珠。室內沉悶,卻微帶暖意,恍如春天海邊的暴風雨,讓人感到胸口鬱悶。

信吾一邊深呼吸,忽地覺得一陣不安,好像要吐血似的。六十壽辰這年他曾吐過少量血,後來安然無恙。

「不是胸痛,而是心裡噁心。」信吾自己嘟噥了一句。

信吾只覺得耳朵里塞滿了討厭的東西,這些東西又傳到了兩邊太陽穴,然後停滯在額頭上。他揉了揉脖頸和額頭。

恍如海嘯的是山上的暴風雨聲,又有一種尖銳的風雨聲蓋過這聲音迫近過來。

這種暴風雨聲的深處,傳來了遠遠的隆隆聲。

這是火車通過丹那隧道的聲音。對,信吾明白了。肯定是那樣。火車開出隧道的時候,鳴笛了。一但是,聽到汽笛聲之後,信吾頓時害怕起來,他完全清醒過來了。

那聲音實在太長了。通過七千八百米長的隧道,火車只需七八分鐘。火車駛進隧道對面的洞口時,信吾似乎就聽見了這種聲音。火車剛一開進函南對面的隧道口時,旅館距這邊的熱海隧道口約七百多米遠,可怎麼可以聽見隧道里的聲音呢?

信吾用他的頭腦確實感覺到這聲音,同時也感覺到這穿過黑暗隧道的火車。他一直感覺到火車從對面的隧道口駛到這邊的隧道口。火車從隧道鑽出來的時候,信吾也如釋重負了。

然而,這是樁怪事。信吾心想:明天一早就向旅館的人打聽,或者給車站上掛個電話探詢一下。

信吾久久未能成眠。

「信吾!信吾!」信吾也聽到了這樣的呼喚,既似夢幻又似現實。

只有保子的姐姐是這樣的呼喚。

信吾非常興奮似的,睜開了遲鈍的眼睛。

「信吾!信吾!信吾!」

這喚聲悄悄地傳到了後窗下。

信吾一驚,猛然醒了過來。房後的小溪流水聲很響。還揚起了孩子們的喧囂聲。

信吾起身把房後的木板套窗都打開了。

朝陽明晃晃的。冬天的旭日潑撒下恍如經過一陣春雨儒濕的暖和的輝光。

七八個去小學校的孩子聚集在小溪對岸的路上。

剛才的呼喚聲,或許是孩子們互相引誘的聲音吧。

但是,信吾還是探出身子,用眼睛去探索小溪這邊岸上矮竹叢中的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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