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栗子 四

信吾燒過香火後就站在寺廟的門旁,他以為在鳥山遺體告別式上會遇上大學時代的同學,可是一個也沒有看見。

會場上也沒有像信吾這麼大歲數的來賓。

也許是信吾來晚了吧。

往裡窺視,只見站立在正殿門口的隊列開始移動,人們散去了。

家屬都在正殿里。

正如信吾所想像的,鳥山的妻子還活著,大概站在靈柩緊跟前的那個瘦削的女子就是她了吧。

她染過頭髮。不過,好像好久沒染了,髮根露出了斑白來。

信吾向這位老婦低頭施禮的時候,驀地想道:大概是鳥山長期患病,她來護理,沒有工夫染髮的緣故吧。當他轉向棺槨燒香時,不由喃喃地說:誰知道實際情況又怎麼樣呢。

這就是說,信吾登上正殿的台階,向遺屬施禮的時候,全然忘卻了鳥山的妻子虐待她丈夫的事。可是,轉身向死者致禮的時候,又想起這件事來了。信吾暗自吃驚。

信吾不瞧遺屬席上的鳥山夫人一眼,就從正殿里走出來了。

信吾吃驚的,倒不是鳥山和他的妻子,而是自己的這種奇怪的健忘。他帶著幾分厭煩的情緒,從鋪石路上又折了回來。

信吾心頭泛起一種忘卻感和失落感。

了解鳥山夫妻之間的情況的人已經寥寥無幾。縱令還有少數了解的人健在,也都失去了記憶。剩下的人,只有任憑鳥山的妻子隨便回憶了。大概不會有第三者會去認真地追憶這些事了吧。

信吾也曾參加過六七個同學的聚會,一談到鳥山的往事時,都沒有人願意認真去追憶。只是一笑置之。其中一個漢子談及一些往事,也只對諷刺和誇張興緻勃然,僅此而已。

當時參加聚會的人,有兩位比鳥山先逝了。

現在信吾心想:鳥山的妻子為什麼要虐待鳥山?鳥山為什麼又會受到妻子虐待?

恐怕連當事人鳥山和他的妻子都不甚了了吧。

鳥山帶著不明不白奔赴黃泉了。遺下的妻子也會覺得這些已成過去,成為對手鳥山不在人世的過去了。鳥山的妻子也會帶著不明不白而告別人間的。

據說,那位在同學聚會會上談及鳥山往事的漢子的家裡,收藏著四五張傳世的古老的能劇面具,鳥山到他家時,他拿出來讓鳥山欣賞,鳥山長時間一動不動地觀看著。據這個漢子說,鳥山初次觀看,對能劇面具並不怎麼感到興趣,恐怕只因回不了家,為了消磨時間才來看的吧。因為他妻子入睡以前,他是回不了家的。

眼下信吾思忖:一個年過半百的一家之主,每天晚k這樣徘徊街頭,是在沉思什麼吧。

擺設在遺體告別會上的鳥山的照片,可能是當官時過新年或什麼節日時拍攝的,他身穿禮服,是一張溫和的圓臉。可能經過照相館修飾了,看不見有什麼陰影。

鳥山這副溫和的容貌顯得很年輕,同站在靈柩前的妻子很不相稱。只能認為是妻子被鳥山折磨得衰老了。

鳥山的妻子個子矮小,信吾俯視著她那已經斑白的髮根。她微微地耷拉著一邊肩膀,面容非常憔悴。

鳥山的兒女以及可能是他們的愛人,並排站在鳥山的妻子身旁。信吾沒有留意看他們。

信吾守候在寺廟門口,打算遇見舊友,就問一句「你家情況怎麼樣?」倘使對方反問同樣的話,他就想這樣回答:「總算湊合,至少到目前還平安無事,只是不湊巧,女兒家和兒子家還安定不下來。」

就算彼此推心置腹地表白一番,可是彼此也都無能為力。也不願多管閑事。頂多只是邊走邊談,直到電車站就分手。

就是這點,信吾也渴望得到。

「就說鳥山吧,他已經死了,什麼受妻子虐待這類事不是全都無影無蹤了嗎?」

「鳥山的兒女的家庭美滿和睦,這也是鳥山夫婦的成功吧。」

「現今,父母對子女的婚姻生活究竟應該負多大的責任呢?」

信吾喃喃自語,本想向老同學傾訴一番,可不知怎的,瞬間竟不斷地浮現在他的心頭。

成群的麻雀在寺廟大門的房頂上啁啾鳴囀。

它們划出了一個弓形飛上了房頂,又划出一個弓形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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