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栗子 三

星期六早晨,修一和信吾一起走出家門,順便轉去公司一趟。距火車開車還有一段時間。

修一來到父親的辦公室里,對女辦事員英子說:「我將這把傘存放在這兒。」

英子微歪著腦袋,眯縫著眼睛問道:「出差嗎?」

「嗯。」

修一放下皮箱,在信吾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英子的視線彷彿一直跟蹤著修一。

「聽說天氣要變冷,請注意身體。」

「唔。嗯。」修一一邊望著英子,一邊對信吾說:「今天,已約好她去跳舞。」

「是嗎?」

「讓家父帶你去吧。」

英子臉上飛起一片紅潮。

信吾也懶得說什麼了。

修一走出辦公室的時候,英子拎著皮箱,準備相送。

「不必了,不像樣子。」

修一把皮箱奪了過來,在大門外消失了。

剩下英子一人,她在門前做了一個不起眼的小動作,然後無精打采地回到自己的坐位上。

信吾無心判斷她究竟是不好意思呢,還是故作姿態?但她的膚淺,倒使信吾輕鬆安樂了。

「難得約好了,真遺憾。」

「最近他常常失約呢。」

「讓我來代替他吧。」

「啊?」

「不方便嗎?」

「唉喲!」

英子抬起眼睛,顯得十分驚訝!

「修一的情婦在舞場了吧?」

「沒有這回事。」

關於修一的情婦,先前信吾從英子那裡只聽說過她的那嘶啞聲很有性感。更多的情況,再沒有探聽出來。

連信吾辦公室里的英子也見過那個女人,修一的家人卻反而不認識她,或許這是司空見慣的事吧。不過,信吾難以理解。

尤其是眼前看到英子,更是難以理解。

一看英子就像是個輕浮的女人。儘管如此,在這種場合,她彷彿是一幕人生沉重的帷慢立在信吾的面前。她在思考什麼呢?不得而知。

「那麼,就找個什麼理由帶你去跳舞,你見過那個女人嗎?」信吾輕鬆似的說。

「見過。」

「經常見嗎?」

「也不經常。」

「修一給你介紹了嗎?」

「談不上什麼介紹。」

「我真不明白,會見情人也把你帶去,是想讓人吃醋嗎?」

「像我這樣的人,不會構成障礙的。」說罷,英子縮了縮脖子。

信吾看穿英子對修一抱有好感,也產生妒忌,便說:「你可以障礙一下嘛。」

「唉喲!」

英子把頭茸拉下來,笑了笑。

「對方也是兩個人吶。」

「什麼?那個女人也帶個男人來?」

「是帶個女伴。不是男人。」

「是嗎。那就放心了。」

「唷。」英子望了望信吾,「這女伴是跟她住在一起的。」

「住在一起?兩個女人租一間房?」

「不是。房子雖小卻蠻別緻的。」

「什麼呀,原來你已經去過了。」

「嗯。」

英子支吾其詞。

信吾又吃一驚,有點著急地問道:「那家,在什麼地方?」

英子倏地臉色刷白,嘟囔了一句:「真糟糕!」

信吾啞然不語。

「在本鄉的大學附近。」

「是嗎?」

英子像要擺脫壓迫似的說:「這住宅坐落在一條小巷裡,地方比較昏暗,但蠻幹凈的。另一個女伴,長得真標緻,我很喜歡她。」

「你說的另一個女伴,不是修一的情人,是另一個女人嗎?」

「嗯,是個文雅的女子。」

「哦?那麼,這兩個女人是幹什麼的呢?兩人都是單身?」

「哦,我不太清楚。」

「就是兩個女人一起生活羅。」

英子點了點頭,用略帶撒嬌的口吻說:「我不曾見過這般文雅的女子,真恨不得每天都見到她。」

這種說法,聽起來令人覺得英子是不是想通過那個女子的文雅,來寬恕自己的什麼呢。

信吾深感意外。

他不禁尋思:英子是不是企圖通過讚美同居的女伴,以達到間接貶低修一的情人的月的呢?英子的真心實在難以捉摸。

英子把視線投向窗外。

「陽光照射進來啦。」

「是啊。開點窗吧。」

「他把雨傘存放在這兒的時候,我還擔心不知天氣會怎麼樣呢。沒想到他一出差,就遇上好天氣,太好了。」

英子以為修一是為公司的事出差的。

英子依然扶著推了上去的玻璃窗,站了一會兒。衣服一邊的下擺提起來了。神態顯得有點迷惘。

她低著頭折了回來。

勤雜工手裡拿著三四封信走了進來。

英子接過信,把它放在信吾的辦公桌上。

「又是遺體告別?真討厭。這回是鳥山?」信吾自言自語,「今天下午兩點。

那位太太不知怎麼樣了。「

英子早已習慣於信吾這種自言自語,她只悄悄地瞥了信吾一眼。

信吾微張著嘴,有點呆愣。

「要參加遺體告別式,今天不能去跳舞了。」

「聽說這個人在妻子更年期受盡折磨哩,他妻子不給他飯吃。真的不給他飯吃吶。只有早晨嘛,還湊合,在家吃過早餐再出門,可她並沒有給丈夫準備任何吃的。

孩子們的飯端上來了,丈夫就像背著妻子,偷偷摸摸著吃。傍晚因為怕太太,不敢回家,每晚都閑逛,要麼看電影,要麼就進曲藝場,待到妻子兒女都入睡了,他才回家。孩子們也都站在母親一邊,欺負父親。「

「為什麼呢?」

「不為什麼,更年期反應唄。更年期真可怕。」

英子似乎覺得自己在受到嘲弄。

「但是,做丈夫的恐怕也有不是的地方吧。」

「當時他是一個很了不起的官員吶。後來進了民營公司任職。按其身份,遺體告別,好歹得借寺廟來舉辦,所以相當講究。他當官的時候也不放蕩。」

「他撫養全家人吧。」

「那是當然羅。」

「我不明白。」

「是啊,你們是不會明白的。一個五六十歲的堂堂正正的紳士,竟怕老婆,以至不敢回家,半夜三更還在外頭徘徊,這種人有的是吶。」

信吾試圖回憶起鳥山的容顏,可怎麼也無法清晰地回憶起來。他前後已有十年沒見過鳥山的面了。

信吾在想,鳥山大概是在自己的宅邸里辭世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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