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曹聚仁:一根會思想的蘆葦

曹聚仁(1900-1972)浙江金華人,作家、記者、學者,一個傳奇人物。

曹聚仁踏上羅湖橋,一步一回頭。前面是香港,後面是大陸,他「如屈原一樣眷懷反顧,依依不忍去」。

1950年,到香港第四天,曹聚仁在《星島日報》的專欄「南來篇」上發表第一篇文章。第一句就是「我從光明中來!」他讚揚「中共治天下非常成功」,但又以不偏不倚的「中立派」自居,對肅反、土改工作中的一些做法提出異議。

這樣一個備受各方矚目的人物,發出這樣的聲音,頓時引來輿論大嘩。反對共產黨新政權的人,指責他「對於中共大力而深心地似幫閑而幫忙,實際上幫凶,做中共文特文工所不能做的工作」,稱「《南來篇》是矯情之作……稱大陸是光明的地方,但自身卻又舍光明而遠徙」。

另一方面,左派文人卻視曹聚仁為「反動文人」,認為他在文章中「一連串散布著毒素,我們不能再緘默了,作為一個中國人,我們有抨擊這些毒素的充分權利,指出這些毒素,提高讀者警惕,作為一個新中國的新聞工作者,我們更有這些充分的權利」。

這場「圍剿」整整持續了20個月,批曹的文章,經人剪存,竟達800餘篇。

事實上,曹聚仁在恪守中立、獨立原則下,確實潛藏著內心的矛盾。1950年6月,他赴港之前一個月,艾思奇在北京大學的一次演說中談道:「一塊磚砌到牆頭裡去,那就推不動了,落在牆邊,不砌進去的話,那就被一腳踢開了!」曹聚仁讀後感觸很深,他寫道:「……像我這樣離開了齒輪的地位,到自由主義的圈子中來,對於我以後的命運,關係是很大的。我也如屈原一樣眷懷反顧,依依不忍去,然而我終於成行了,這也是我心理上的矛盾。」

有研究者對曹聚仁的定位是「自由報人」,並且指出,他的「自由」並非源自現代西方自由主義,而更像是講究自由自在的中國文人傳統,正如他自己所言:「我這個人,從來不領導別人,也不讓別人來領導我。」

因為1950年這個「自由」的選擇,曹聚仁在大陸和台灣幾乎被湮沒。雖然,他22歲時就筆錄了國學大師章太炎奇崛深奧的講演錄,並以此出版了《國學概論》,被視為章太炎的關門弟子;雖然,他僅畢業於一個5年制師範學校,但卻昂然走上復旦、暨南等大學的講壇,當了20多年的教授。

抗戰期間,他投筆從戎,深入前線,是最先報道台兒庄大捷和首先向海外披露「皖南事變」真相的著名記者。

台灣作家回憶,當年島內視曹為毒蛇猛獸,他的著作被列為禁書,膽敢偷偷帶進台灣,「一旦被發覺,坐牢,綠島管訓,都很難說。」

大陸一方,也是直到1980年代之後才出版了少量的曹著。直至今日,提及曹聚仁,最好的定語不是其他任何身份,而是「鳳凰衛視著名評論員曹景行的父親」———知道「名嘴」兒子的多,而知道「名家」父親的少。

曹景行說:「來香港後,曾看到好幾篇文章,作者都講到早年如何受益於我爸爸之教,對於我來說,這卻是一種奢望,難以企及。其實,我連父親的書都沒看過,因為內地不出版。他的著作,我是在香港期間才看到的。」

1969年底,曹聚仁曾給在上海的女兒曹雷寫過一封信,信中如此傾訴道:「19年來,我的孤獨寂寞生活,只有窗外月知道,我要是不會寫文章的話,我早變成瘋子了。」

所幸,曹聚仁會寫作。他一生寫了4000多萬字,單把這些文章的題目湊起來就有三四萬字。他可以用各種各樣的筆寫,也可以在各種各樣的紙上寫,他「好像隨時都可以寫」,甚至可以在陪人吃飯時突然掏出紙筆,在飯桌上寫起文章來。他不愛帶帽,因為這樣會「影響寫文章的思路」。

曹聚仁曾在重病住院期間寫成《浮過了生命海》一書,談病中所悟:「人不過是一根蘆葦,是自然裡面最脆弱的東西,但他是一根會思想的蘆葦。」

上一章目錄+書簽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