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張季鸞:「民國故報人」

張季鸞(1888-1941)陝西榆林人,新記《大公報》創辦者之一、首任總編輯,民國時期最具聲望的報人。

被《大公報》老人、歷史學家唐振常感慨為「於大公報研究卓然成家」的王芝琛,很篤定地認為,1941年8月19日發表的《我們在割稻子》,是《大公報》乃至中國報界在抗戰期間最出色的社評之一。

在病榻上接受記者採訪的王芝琛,說起當年從父親王芸生口中聽到的有關這篇社評的醞釀情景時,有些激動,瘦削的身體微微顫抖著。

1941年,日軍對陪都重慶發動大規模轟炸。社評發表前一天,王芸生去探望已病入膏肓的張季鸞,與他談起敵機轟炸的事。王芸生嘆氣道:「最近重慶很沉悶,我們何以報國人啊?」張季鸞說:「芸生,你只管唉聲嘆氣有什麼用?我們應該想個說法打擊敵人。」王芸生回問:「敵機來了毫無抵抗,我們怎麼可以用空言安慰國人打擊敵人呢?」

突然間,本已極度虛弱的張季鸞擁被而起,興奮地說:「今天就寫文章,題目叫《我們在割稻子》。就說,在最近十天晴朗而敵機連連來襲的時候,我們的農民在萬里田疇間割下黃金稻子,讓敵機儘管來吧,讓它來看我們割稻子。抗戰到今天,割稻子是我們第一等大事。有了糧食,就能戰鬥。」

次日,《大公報》發表王芸生執筆的社評《我們在割稻子》。此後18天,張季鸞病逝,終年53歲。

張季鸞在遺囑中稱:「餘生平以辦報為惟一之職業。自辛亥以還,無時不以善盡新聞記者天職自勉,期於國族有所貢獻。……」

一介報人的亡故,卻驚動了當時國共兩黨的最高層。蔣介石唁電中稱:「季鸞先生,一代論宗,精誠愛國,忘劬積瘁,致耗其軀。」毛澤東、陳紹禹(王明)、秦邦憲(博古)、吳玉章、林伯渠的聯名唁電稱:「季鸞先生堅持團結抗戰,功在國家。驚聞逝世,悼念同深。……」周恩來、董必武、鄧穎超的唁電則稱:「季鸞先生,文壇巨擘,報界宗師。謀國之忠,立言之達,尤為士林所矜式。……」蔣介石、周恩來等國共要人,親往喪禮弔奠。

張季鸞靈柩後公葬於西安,碑銘中對他的定位也許是遵循他遺囑之意,異常簡略,並未「呼應」他身後的極盡哀榮,僅曰:「中華民國故報人榆林張季鸞先生」。

王芝琛告訴記者,他聽說,這塊墓碑已在「文革」中被砸成了碎塊。

張季鸞的侄兒、《大公報》名記者高集曾這樣評價自己的姑父:「他不是政治家,也不是報業老闆,而是個真正的報人。」

這個報人,1913年初創辦北京《民立報》,該報消息靈通、言論犀利,備受各方矚目。6月,因披露袁世凱「善後大借款」內幕,震動全國,當晚他就被投入監獄。

這個報人,1918年擔任《中華新報》總編輯期間,因披露政府以膠濟鐵路為抵押向日本秘密借款的消息,激怒了段祺瑞,再次被捕。

這個報人,1925年被擔任河南軍務督辦的同鄉友人胡景翼推薦為隴海路會辦———一個出了名的「肥缺」,可他到任不足一月就掛冠而去,說什麼「不幹這個勞什子,還是當我的窮記者去」。

最後,這個報人和吳鼎昌、胡政之一道,以新記公司的名義買下已停刊的《大公報》,於1926年9月1日重新出版,從而開啟了民國新聞史上的一段傳奇。

在當日的「續刊號」上,張季鸞以「記者」為筆名撰寫社評《本社同人旨趣》,提出著名的「四不」辦報方針:

「第一不黨,……純以公民之地位發表意見,此外無成見,無背景。凡其行為利於國者,吾人擁護之;其害國者,糾彈之。」

「第二不賣,……不以言論作交易。換言之,不受一切帶有政治性質之金錢補助,且不接受政治方面之入股投資是也。是以吾人之言論,或不免囿於知識及感情,而斷不為金錢所左右。」

「第三不私,……除願忠於報紙固有之職務外,並無私圖。易言之,對於報紙並無私用,願向全國開放,使為公眾喉舌。」

「第四不盲,……隨聲附和是謂盲從;一知半解是謂盲信;感情衝動,不事詳求,是謂盲動;評詆激烈,昧於事實,是謂盲爭。吾人誠不明,而不願自陷於盲。」

於佑任曾為這位「民國故報人」下過一極精當的評語:恬淡文人,窮光記者,嘔出肝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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