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守護氣節的身影 鄧廣銘:逝去的學風(1)

鄧廣銘(1907—1998)字恭三,山東臨邑人。歷史學家,公認的宋史泰斗。

鄧廣銘研究古代史,最早卻以新文學為人所知。 1932年考入北京大學歷史系之前,他曾就讀於輔仁大學,恰逢周作人來校講新文學。周作人自稱「既未編講義,也沒有寫出綱領來,只信口開河地說下去就完了」,誰知講完之後,「鄧恭三先生卻拿了一本筆記的草稿來叫我校閱,所記錄的不但絕少錯誤,而且把我所亂說的話整理得略有次序,這尤其使我佩服」。

結果這本筆記當年就以《中國新文學的源流》為名出版了。周作人將稿費送給鄧廣銘,他用這筆錢買了一部線裝二十四史。老友張中行後來感嘆,周作人講課北調攙和南腔,其中又有不少專業知識,頗不易記,鄧廣銘卻像是輕而易舉,不止記了,且接著就印成書,「一個初進大學之門的學生,才竟如此之高,學竟如此之富,簡直不可理解」。

陳寅恪在《鄧廣銘〈宋史·職官志考正〉序》中寫道:「華夏民族之文化,曆數千載之演進,造極於趙宋之世,後漸衰微,終必復振。」有「復振」的希望,所以「宋代之史事,乃今日所亟應致力者」。然而,這一件工作卻並不容易做,因為《宋史》闕誤特多,而在諸正史中,卷帙最為繁多,故「數百年來,真能熟讀之者,實無幾人」。

由此可見,欲治宋史,必須有勇氣、有才學。鄧廣銘無疑就屬於這不多的「幾人」之列,史學大家周一良甚至認為他堪稱「20世紀海內外宋史第一人」。

鄧廣銘窮畢生之力研究宋史,而他早年讀羅曼·羅蘭的《貝多芬傳》,又萌發了寫中華民族英雄人物傳的念頭,於是以史筆為王安石、岳飛、辛棄疾、陳亮等立傳,為他們鉤沉、辯誣,對他們作出公允的評價。他寫王安石,寫的是「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流俗之言不足恤」的三不足精神;寫陳亮,是寫「推倒一世之智勇,開拓萬古之心胸」的特立獨行氣概;寫岳飛,寫的是「待從頭,收拾舊山河」的壯志。

他的《岳飛》被稱為名著,1945年抗戰勝利之際由重慶勝利出版社出版。「這是一個巧合,出版正趕上那場民族戰爭的勝利。」鄧廣銘的女兒鄧小南告訴記者,「書是在抗戰中寫的,裡面寄託著他的慷慨報國之心。」上世紀80年代此書增訂再版,印數達到17萬餘冊,對於學術著作,這是少見的印數,可知此書受歡迎的程度。

鄧廣銘寫這些豪傑,同時也將此種情懷躬行於自己的人生實踐。長期隨伺父親左右的鄧小南對父親的印象是兩個詞,耿介和磊落。「他們那一輩學人,經過那麼多曲折,很多人改變了,但他總體上還是磊落的。他自己在『運動』中有過違心的言行,這他從來都承認,承認得也很磊落。」

一些老朋友默認學界不良之風,鄧廣銘會毫不客氣地提出批評;他的學術商榷文章,總是直指根本,非常尖刻。家人勸他隨和一點兒,他卻斥之為「鄉愿」。鄧小南感嘆:「他這是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的學界風氣,那時的學者坦誠相見,大家習以為常。但現在,已經不是那個時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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