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1 薇拉感到驚奇

我們倆的關係慢慢變壞,可並不是從床上開始的。我想說的是,在床上一切都很好。兩周後我們經常出去,然後關係便慢慢地變壞了。不愉快的情形都是由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情引起的。每當在餐館吃飯時,皮特從來不訂什麼東西;每當有人送賬單來的時候,他總是正好要上廁所;我發現,他的玩笑使我感到難堪。比如,當他每到一家餐館就把那兒的糖罐子擰開時,當他奔跑時總是撞到電線杆時,當他在超市裡總是在購物籃里裝滿牙齒清潔液時,我並不覺得這一切有什麼滑稽可笑的。我不知道,一個人為什麼會突然注意到發生在他所愛的人身上的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會使人產生一種那麼尷尬的感覺。連他的用詞也會使我感到難堪,感到噁心。比如像「酷」、「向再見告別」、「零問題」等諸如此類的詞。每當這時候,我就會想,只要他再說一個詞我就要吐了。最好是除了在床上之外,皮特便一個人出去吃飯,一個人在外面閑坐。只要我們在一起吃飯的話,總是由我付錢。與他坐在一起又太乏味了,因為他不會與我說什麼話。「皮特,」我問道,「皮特,我們是不是可以一塊兒去幹些什麼?」我問道。嗯,皮特說,這兒也挺不錯的。我覺得,就這麼坐著一點兒也不好。這是一個非常糟糕的信號。我想說的是,如果你與別人意見不一致的話,往往會拚命地想去干點什麼。必須得設法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才能不去關心那些正在慢慢變得越來越糟糕的事情。當然,我對自己提出過很多問題。我問自己,產生這樣的感覺是否恰當?我問自己,像我這樣年齡的人究竟還能不能找到一個不會使自己覺得反感的在美國穿行,我非常不幸地想,現在,我必須得在這兒堅持下去。我必須得堅持下去。我的腦子盡量去想一些好的事情,然而,我的感情卻非常清醒。我們開車在美國穿行,我不相信我們會到達一個一切都很好的地方。現在我便知道,我以後會回憶起一些什麼事情。我會回憶起曬得使人感到刺痛的太陽,會回憶起經常發生的沉默。我還會回憶起許多誤會,回憶起害怕說出:這是一場誤會。

黑爾格找到了「星期五」

黑爾格坐在威尼斯旅遊者廣場上,一邊喝著隨身帶的葡萄酒,一邊打開了隧道似的目光。在他那隧道似的目光里所出現的人的局部顯得很有意思:一個女人的一條玫瑰紅色的大腿,腿上青筋凸現,腳上裹著一隻白襪子,很像烤鵝腿裹在裝飾紙里的模樣。一個男人——他那寥寥無幾的頭髮倒向一邊——用他一隻從來沒有干過任何正經活的手指指著一幢建築,好像那幢建築只是因為他的手指這麼一點才矗立在那兒似的,好像他身邊的那些女人不經他手指的指點自己就不會觀看似的。在他那隧道似的目光中出現了一個十歲左右、被餵養得圓滾滾的小女孩。她的體內裝滿了脂肪過多的食物,她的腦袋瓜中塞滿了她父母頭腦中的無知。那女孩的臉上流露出一種神情,她那胖胖的雙頰上表現出一種神態:好像這個世界上的事情她什麼都懂,再也不需要學習了。才十歲的孩子就已經停止為未來的六十歲而學習。虛度年華。那個小女孩把食物扔給鴿子,可是,她恨鴿子,她很想看到鴿子在飽餐之後把它們的內臟吐出來。現在出現在隧道似目光里的是勉強湊合在一塊兒的夫妻或情侶。那一張張臉上麻木不仁的表情何其相似。他們什麼都不懂,他們安於膚淺無知的狀態,害怕遇到任何要他們開動一點兒腦筋的事情。黑爾格感覺到在他的身旁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因為擔心他的酒瓶子的緣故,他的目光往旁邊斜了一下。一個年輕的本地人在他的身邊坐了下來。一個小夥子,大約十七歲,一臉天真無瑕的樣子。他望著黑爾格笑了笑。我的「星期五」,黑爾格的腦子糊裡糊塗地想著,他那已經習慣於孤獨並似乎已經死去的心靈被眼前這張親切而又淳樸的臉所感動。他們倆就這麼並排坐著,什麼也沒說。不知道什麼時候,黑爾格把他的酒瓶子遞給了那個小夥子,這是他經常能請別人喝的東西。那個小夥子喝了。幾個小時之後,當黑爾格打算離開的時候,那個小夥子便理所當然地跟他走了。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