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9 諾拉在路上

燈光不亮,也不暗,正好介於這兩者之間。有一點兒霧,或者是有一點兒塵埃。

馬路上飄著紙片。有一隻狗。天比我預料得要冷得早一些。我在馬路中間走著,都是一些新建築。三十年前它們是嶄新的。這兒整個地區的人都曾經夢想發大財,夢想從生活和旅遊者身上大發其財。可是,已經沒有人來了,這兒只剩下一些老人。

他們已經沒有任何夢想,也不再抱有什麼希望。年輕人走了,進城去了,在那兒繼續做夢。只聽見咯咯的響聲,那是百葉窗發出的聲音。已經有好久沒有人用了。馬路的盡頭是大海。大海就在那兒。在奇異的燈光下,大海與這個地方所有的東西看上去一樣是那麼的古老,那麼的平淡無奇。在那後面朝著地平線的地方,有兩個男人站在水裡,海水一直淹到他們的腿部。他們就這麼站在那兒,朝著不同的方向眺望。

我放下我的雙肩背包,坐在上面。這兒還能聽到咯咯的響聲。大海是那麼的死氣沉沉。

我很累。我不想再繼續走了。所有的東西我都看到了。這個地方很誠實。我已經走了一個多月。每當天黑我便在外面露宿,醒來後再繼續走。我的身上有股臭味。我的東西有股臭味,包括我的頭髮和牙齒。所有的東西都在發臭,都有一股我喝的葡萄酒味,有一股塵埃和轎車的味道。

我想,昨天是我的生日。我已經十七歲了。

我曾經想,只要我離家出走,一切便會好起來的。可這是一個錯誤。這兒並不比家裡好,這兒的一切看上去更加醜陋。

我坐在背包上,看著天色漸漸地暗下來。那兩個男人走了。我沒有看見他們離開。願上帝保佑他們去極樂世界。

有一個傢伙站在我的身旁。他獰笑著,他的嘴裡缺了好幾顆牙。他的頭髮是黑色的,他說的是西班牙語。他在勸說我。我很少說話,一個月來一直是這樣。我幾乎不怎麼說話。我也不會和他說話的。他拉著我,我讓他拉著。他獰笑著,我看到了他的嘴巴裡面。

我當然跟他走。迄今為止,我誰都跟,不然的話我幹什麼呢?我們默默地並排走著。又是那一條死氣沉沉的馬路。這個地方只有一條馬路。咯咯的響聲停止了。現在,風在咆哮,路燈發出咯吱咯吱刺耳的聲音。我跟在那個小夥子的身後走進了一棟房子。房子的過道很臟。照明燈忽閃忽閃的。二樓。一套被漆成黃色的住宅。我站在過道里。房間里放著一張床墊,一張桌子上罩著防雨布。

一盞盞霓虹燈。百葉窗當然是破的。整棟房子里沒有一丁點兒聲響。

我坐在桌子邊上,獃獃地望著牆壁。我在想,是什麼使人在粉紅色的牆紙上印了那麼多的小帆船。那個小夥子走了進來,在我面前放了一個盤子和葡萄酒。我們吃了一些東西。我不想知道吃的是什麼東西。然後他站起身來,把我拉到床墊上,扯著我的衣服。我躺在那兒,我看著他的嘴巴。

那張嘴說的是西班牙語。他沒有把我的衣服全部脫光,這也許是因為燈開著他能把我的氣味看得很清楚的緣故。他只脫掉一部分衣服。我數著牆上的船隻:十艘,十一艘,十二艘。當我數到三十艘的時候,他幹完了,滾了下來。我站起身來,有東西順著我的大腿流了下來。我終於把那盞討厭的燈給關了。這樣我可以躺在黑暗裡。有那麼一瞬間我以為,只有我一個人。我躺在那兒,看夜色有多長,看天色是怎樣開始蒙蒙發亮的。然後我走了。我覺得身上黏糊糊的。這個早晨什麼也沒有改變。那條馬路一直通到下面的大海。

那兩個男人站在水裡,海水一直淹到他們的腿部。他們倆誰也不看誰。我的嘴巴里有一股葡萄酒的味道。我凍得直發抖。

一輛卡車把我帶走了。我不知道車是往哪兒開的。一個又胖又老的男人。我們開過了荒蕪的地方,開過了死氣沉沉的地方。我想,我根本就無法說話,連對我自己都說不出話來。那麼寂靜。一切都凍僵了。我回不去了。我知道家裡也不會有什麼兩樣。我無處可去。我坐在卡車上,我怕車會開到終點,我怕不得不下車。我一點兒也不想動彈。我身上的一切都凍僵了。那個胖男人有時會說上那麼幾句。他的目光不對勁。他在說謊。他想要我,他以為我不願意。他不知道,我根本就沒有任何意願。他完全可以要我。每個人都可以要我。我對什麼都無所謂。總比一個人好。這些男人,在那麼一瞬間他們替我作出了該去哪兒的決定。

卡車停了下來,停在一棟快要倒塌的房子前面。房子的前面是一堆廢料,還有幾隻狗。

邊上是一個舊工廠。我們走進那棟房子。天氣很冷。床墊有點兒潮濕。當那個胖男人進來時,我不知道是他真的進來了,還是我在做夢。我的反應越來越遲鈍了。又是一個新的早晨。我走過那個堆廢料的場地。一點兒也沒有意思。繼續走。

為的是不讓自己凍僵。

夜裡,外面越來越冷。

我覺得很冷。我一點兒也不想動彈。每一個動作都很費勁。

每一天都過得很累。我不想再走了。我坐在一條馬路邊上。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離家很遠。沒有一輛轎車從這兒經過。附近連一棟房子也沒有。黑暗,嚴寒,還有我。我感覺到,我的身體在汲取空氣中的溫度。空氣是冷的。這很好,我們彼此間的溫度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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