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總統請我入黨?

盧兄:你好!

這次,不等你的來信,我就想繼續寫下去了。

美國的憲法第一修正案牽涉到的內容確實非常豐富,我再給你談談這裡結社的情況,這也是很有意思的。記得那是民主黨的柯林頓總統剛剛當選不久,有一天,我從一大堆郵件里發現了一封由這位新總統給我的信,我看來看去,前面列印的確實是我的名字,後面龍飛鳳舞,也確實是柯林頓的大名(當然,這是手跡的印刷品)。

當時,我已經習慣從郵箱里每天取出一堆各種各樣的推銷信,美國人稱為垃圾郵件。這些信推銷什麼的都有。你如果曾經買過一件郵購商品,那麼,各種其他的郵購公司,就會從聯網的電腦系統中獲得有關你的資料:姓名、地址等等。各種推銷信就蜂擁而來了。如果你給什麼殘疾人基金捐過款,那麼,各種保護貓和狗、保護你聽也沒聽見過的動物、保護兒童、保護環境等等的組織,都會寄來要求捐款的信件。同時,他們會寄來一張設計得挺好看的這一組織的「標誌」,一般是一張粘貼紙,你把捐款寄去,把「組織標誌」往汽車上一貼,你加入這個組織的過程就算完成了,你就取得了這一年的成員資格。到了第二年,你再次收到這樣的信,你可能是沒錢了,也可能是對這個組織的觀點不同意,或者是不感興趣了,你不再寄錢去,你的成員資格也就取消了。誰也不會在乎。

美國人經常說的一句話是:改主意了。你想想看,在一個信息流量那麼大的社會,每天人們都要接觸那麼多新的老的主張和觀點,當然經常有人改主意才是正常的。美國人對於「改主意」是普遍接受的。接受自己「改主意」的狀態,也容忍別人「改主意」的情況。但是,在美國,你如果了解一下年輕人的普遍的捐款走向,也可以看出美國人的思想趨勢。在美國的年輕人中間,向保護環境和保護野生動物的組織捐款的特別多。我有時都覺得頗為感動,他們本身都不富裕,每一美元都掙得不容易,但是給這些組織一捐就是幾十元。你真的很難想像這裡的年輕人對野生動物的熱情。還有一些非政治傾向的人權組織,得到美國年輕人的捐款也比較多。

由於電腦技術的普及,一般的推銷信或者募捐信,它的稱呼都可以直接印上收信者的姓名,以增加「親切感」。比如這裡的《時代雜誌》,就用電腦處理把每一個訂戶的姓名組合在封面上,讓你感覺這本雜誌好像專門是為你準備的。嚴格地說,我收到的「柯林頓簽名信」,就是這樣一種募捐信。信中闡述該黨的種種主張,以及他們將如何給美國帶來希望,然後,希望你寄上幾十美元(可以量力而行,十美元,二十美元,或者更多,都可以)。這筆錢,你可以說是黨費,是對該組織的支持,是募捐,都可以。收到這封信的同時,我還收到一張像信用卡一樣的硬卡片兒,這張卡,我要是硬把它翻成你我都熟悉的概念,那麼,我大概可以把它稱為是「黨證」。如果我在上面簽上名,至少在柯林頓執政的四年里,我也就是這個執政黨的黨員了。你是不是覺得這有點兒滑稽,或者會不會說,這是不是太隨便了。

我在中國的時候,也聽說美國的政黨組織不嚴密,加入和退出都很隨便。當我真的收到這麼一封信的時候,才體會到這個「隨便」的程度。應該說,這完全是一種概念的不同。在這裡,政黨只是一種團體,同樣的團體在美國有成千上萬,有宗教團體、學術團體,由各種各樣目標、觀點、信仰、興趣等等原因而湊在一起的團體。它們之間,有大小的區別,而沒有什麼貴賤高下之別。在美國人的概念里,政黨,只不過是對美國的各項方針政策目標有興趣而湊在一起的一幫人而已,也是諸多團體中的一種。在層次上,一個黨員並不比一個「鯨魚協會」或「野狼協會」會員顯得更「高級」。所以,參加一個政黨,哪怕是一個執政黨,都沒有什麼人覺得這是一件特別「光榮」的事情。

同時,你要想成立一個團體或是政黨,也非常簡單。成立所謂「非營利組織」要經過一番審查,因為「非營利組織」是要為某一目標籌款的,有時它參與經營,所有的利潤都用於它所設定的目標,而不是進入私囊,因此它的收入也是免稅的。對於它的審查,也不是由於它的籌款所服務的目標,而是由於涉及免稅。美國這種簡單結社的方式是受到憲法第一修正案保護的結果。沒有人會來干涉你的宗教、信仰。只要你不是什麼販毒集團,不是旨在從事違法勾當,沒有人會來干涉由於共同的宗教、信仰和興趣而產生的結社,或者說結黨。

在美國,成立一個政黨的困難不在於來自政府的干涉,而是在於你很難吸引一群人跟著你走。因為在美國老百姓面前,可以吸引他們的目標、口號、觀點,實在太多了。他們的各種主意也特大。比如說,你有一個組織或政黨,想吸引更多的人,你找到一個合適的宣傳對象,跟他講你的主張,他聽了之後感覺都不錯,在你已經覺得差不多成了的時候,也許,他會突然問你,你贊成讓馬戲團利用動物做表演嗎?如果你作了肯定的回答,而且覺得這種小事根本無關大局的話,你很有可能因此就前功盡棄了。因為,對於他來說,這是一個絕對不比你所關心的國家大事分量更輕的嚴肅問題。因為這意味著你是贊成虐待動物,他怎麼還可能跟你走呢?你別以為我在開一個玩笑,因為我就有不止一個這樣的朋友。

結社的普遍,不僅增加了美國人討論和表達自己所關心的問題的機會,也大大豐富了他們的生活。美國人一般來說是喜歡輕鬆話題的,是喜歡開心逗樂的,是喜歡研究琢磨一些有趣的東西的。各種各樣的「專業結社」或者說「專題結社」,不僅加深了許多專題的研究,也真是給他們平添許多樂趣。你一定記得我說過有許多人業餘研究原子彈的,昨天在電視里,我們就看到一幫人是一個專門業餘造火箭的組織的,正在當地政府協助下,一個一個往天上放呢!

各種不同的宗教和信仰,使這個社會增加了多元文化的深度和厚度,使人們在循著自己的思路走的時候,也注意到別人對這個世界還有許多不同的解釋和理解。美國人相信,這種參照對任何一種信仰的發展都是有益的。

但是,在這個問題上,同樣有不少濫用自由的情況。

一般來說,美國人的團體都是十分鬆散的,對自己的成員沒有什麼很強的約束力控制力,也並不要求他們的忠誠,理解它的成員隨時隨地有可能「改變主意」。一個政黨或者團體,它的普通成員的言行都只對自己負責,跟他所屬的組織沒有什麼關係。相反,一個不論什麼性質的團體,如果它有非常嚴密的組織結構,或者對它的成員有很強的控制能力,美國人反而會覺得很奇怪,甚至會擔心它出了什麼問題。

這種擔心並不是無緣無故的,因為在美國這種出問題的情況是時有發生的。在中國的時候,我們就都讀到過有關「人民聖殿教」的慘劇。這個宗教性質的團體,在他們的內幕面臨被新聞界披露的情況下,其領導人誘使和迫使他們的成員自殺,造成幾百人的死亡,震驚了世界。我到了這裡以後,曾經在電視里看到過介紹這一事件的電視紀錄片。應該說,這是一起「宗教自由」和「結社自由」在美國被一些人濫用的典型。那些被迷惑的「人民聖殿教」成員和他們的親屬,都為此支付了慘痛的代價。

「人民聖殿教」這樣的組織在這裡稱之為小教派。各種小教派在這裡很多,不是對他們搞專題研究的人,根本搞不清楚。我也遇到過向我宣傳的一個小教派,向我強調世界末日的來臨,然後,留下一些小冊子就走了。一般的小教派並沒有什麼大的影響,愛信不信,也沒有什麼害處。但是,我們來到這裡以後,還真碰到一次類似「人民聖殿教」這樣釀成慘劇的小教派事件。這樣大的事情我想你在中國也一定聽說了,而且這一事件居然在兩年之後成為另一場慘劇的動因,這真是誰也沒有料到。

我在這裡,將又一次提到俄克拉何馬大爆炸。它發生的日期正是兩年前在得克薩斯州一個叫瓦柯的地方,發生「大衛教派」慘案的日子。因此,從俄克拉何馬爆炸一開始,敏感的人們就對此議論紛紛,猜想這兩個慘案之間是否會有什麼關聯。沒有幾天,隨著爆炸嫌疑犯麥克維的被捕,這一猜測果然被證實。麥克維除了平時對聯邦政府不滿之外,使他最為憤怒和激動的就是瓦柯的大衛教莊園兩年以前的爆炸。為此,他還特地去過大衛莊園的爆炸現場憑弔。他對於俄克拉何馬市聯邦大樓的攻擊,幾乎就是對於兩年前這場爆炸的報復。

大衛教派的教主是一個叫大衛•柯瑞希的中年人,這樣的人一般都有一個特點,就是口若懸河。他在瓦柯買了一個莊園,有一批信徒就聚在裡面。如果他們就這麼聚著,隨他們是宣傳什麼宗教,都不會有人感興趣。問題是他們在裡面非法囤積武器彈藥。美國可以私人擁有武器,但是在管理上有一套規定,對武器的類別等也有規定,超出規定就可以以非法擁有武器罪逮捕起訴。因此,找上門去的是聯邦煙酒火器管理局。他們一去,裡面就開槍反抗,當場造成四名探員和六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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