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翊贊中樞 四、陳衍獻計:用海軍大臣作釣餌,誘出「保亥」的枕頭風

送走載灃後,陳衍、辜鴻銘、仁權都圍著張之洞,聽他說談話的情況。

仁權說:「依我看,父親的話,醇王不一定都聽到心裡去了。畢竟他的那些急於掌權的兄弟,對他的影響更大。」

辜鴻銘說:「我的直覺,袁世凱這個人是個大偽君子、大奸臣,實在該殺,不值得惋惜。」

張之洞說:「這不是袁世凱個人的事,這一股邪風,我身力相國,不能坐視不理。」

陳衍坐在一旁不開口,張之洞問他:「石遺,依你看,袁世凱的八字怎麼樣?」

陳衍說:「我看他很險。大公子的話很有道理,在老相國與洵貝勒、濤貝勒之間,攝政王很有可能倒向自家兄弟那一邊。」

張之洞生氣地說:「攝政王若這樣做,朝政便不可收拾了,我不如回南皮養老去!」

陳衍說:「我倒有個主意,但手段並不是很光明正大的,所以我要先問問相國,袁世凱是不是一定要救,若可救可不救,我也就不說了。」

辜鴻銘天生沉不住氣,急道:「陳石遺,你有什麼好主意就明說,還要問相國什麼。相國當然是願救袁世凱,不然也不會和攝政王磨半天嘴皮子了。」

張之洞也笑道:「石遺大概用的是陰謀詭計,不然何須吞吞吐吐的。你說吧,再怎麼不光明,在這裡說也不要緊。」

陳衍說:「大公子的話紿我以啟發。攝政王怕他的兩個弟弟,若兩個弟弟不知天高地厚,堅持要殺袁世凱的話,攝政王便有可能顧不得老相國了。但我也聽說,攝政王懼內,他的福晉是個有名的河東吼。倘若他的福晉也說出老相國這番話來。他就很有可能聽進去了。我是怕老相國聽了生氣,才不敢說。無奈大清國只有這樣一個不中用的攝政王,我才出此下策。」

張之洞笑道:「這也不是什麼太不光明磊落的主意。女人愛吹枕頭風,男人易聽枕邊話,自古皆然。」

仁權說:「既如此,陳先生你就說下去。這條計策的關鍵,是要攝政王的福晉願意那樣說。」

「是的。大公子說得對,這事的關鍵在如何使福晉願意替袁世凱說話。我的思考線索是這樣的。」陳衍摸著下巴上的短須,不緊不慢地說,「攝政王的福晉瓜爾佳氏是榮祿的女兒,瓜爾佳氏有很強的干政慾望,也想學老佛爺樣當大清的家,對娘家勢力很重視。她的哥哥長麟想當海軍大臣,洵貝勒也想當,二人之間發生了衝突。瓜爾佳氏站在娘家一邊。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現在讓人去見長麟,說大家都支持他做海軍大臣,條件是不殺袁世凱。讓長麟去跟瓜爾佳氏說,再由瓜爾佳氏為著哥哥的海軍大臣,在載灃面前說好話。如此,事情就成了。」

辜鴻銘說:「你這裡又有一個難題,誰去見長麟呢了據說此人極不好打交道。他做了個水師翼長,架子就大得不得了,現在又升為國舅,更不可一世了。」

陳衍笑著說:「當然不是一般的人可以去見他,這個人我也想好了,他就是鹿中堂!」

「鹿中堂!」辜鴻銘、仁權差不多同時一驚。

「為什麼鹿中堂最合適,你們聽我說。」陳衍慢悠悠地說,「當年,鹿中堂做陝西巡撫的時候,榮祿正做西安將軍,一文一武,兩人是同住一城的最高官員。兩家相處得很好,時常走動。那時瓜爾佳氏還在娘家做女兒,長麟、長麓兄弟也還住在家裡,遵父命常去鹿府,向鹿中堂請教詩文。長麟對鹿中堂甚是敬重。假若鹿中堂肯出面到長麟家裡去一次,並答應他願與老相國一道保舉他做海軍大臣,長麟一定會跟瓜爾佳氏去說的。何況,作為榮祿的長子,他一向與袁世凱也多有聯繫。一箭雙鵰,他會樂意的。」

辜鴻銘說:「長麟也不是海軍大臣的人選,中國真正夠資格做海軍大臣的,只有我們福建人薩鎮冰。」

陳衍點點頭說:「薩鎮冰當然是很好的海軍大臣,但他沒有後台,不敢爭這個位置。長麟長期供職水師,又在英國海軍大學留過學,與載洵比起來,他就合適多了。所以,鹿中堂和老相國支持他出任,也不能算無知人之明。」

仁權說:「我姑爹體氣衰弱,他願意去低他一輩的長麟家嗎?」

「這倒也是。」陳衍搔了搔頭。「鹿中堂又不是為自己辦事,要他拖著這身病體去長麟家,是有點說不過去。」

張之洞一直沒做聲,這時插了一句:「石遺,你不可以調換一下,讓長麟去看鹿中堂嗎?」

「哎,這是好辦法!」陳衍拿手指頭點擊太陽穴。「不過,叫長麟去鹿府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拿海軍大臣做釣餌!」辜鴻銘爽快地說。

「也還得去個人聯絡才是。」陳衍若有所思地說。

「仁權,你去一趟長麟家吧!」張之洞望了望兒子。

「我?」張仁權望著父親,為難地說,「我與長麟聯繫很少,貿然去訪,有點突兀吧!」

張之洞想了想說:「我給你一個借口。嚴復有個摺子,提出每年派十名左右優秀子弟去英國格林威治海軍大學讀書,請朝廷批准。你說奉我的命問他這個曾留學英國的前水師翼長,一個人在英國讀海軍每年得花多少銀子。談話之間,把話題引到正題上來。待得長麟願去鹿府後,你再去姑爹家,就說我請他一起幫幫袁世凱。」

仁權說:「這可是個難題,不知道做得好不?」

張之洞說:「這也是個歷練。你若做不好,乾脆這個刑部郎中也不要做了,跟我一道回南皮去算了。」

大家都笑起來,陳衍打氣道:「大公子,你不要為難,一定做得好的。到時候,長麟和袁世凱都感謝你,你就等著陞官吧!」

張仁權今年四十八歲,在父親外放督撫的二十七八年里,他一直在北京住著。三十三歲那年他中的進士,分發刑部,三十六歲那年,鹿傳霖做江蘇巡撫,他借江蘇省籍的一個名額,自費留學日本一年,學習日本的律法,這一年對他的長進起了很大作用。回國後不久即被擢升為員外部,過兩年又升郎中。仁權為人實在勤勉,今天的刑部中級官員這個地位,是他以年資和政績換來的,父親的高位對他所起的作用並不大。

仁權是個本分人,張之洞關於京師的聯絡,並不主要依靠這個兒子。戊戌年之前他主要依靠楊銳,戊戌年之後,則主要依靠湖廣會館。

湖廣會館在騾馬市大街東口南側,是京師眾多會館中最有名氣的一個,不僅建築規模宏大,而且有一個可容納千人的劇場和一口著名的子午井。據說這口井的水在子、午兩個時辰是甜的,其它時辰則與一般井水無異。因為此,湖廣會館不僅成為兩湖旅京人士的駐會之地,也是京師人愛去的熱鬧場所。張之洞在此設立一個兩湖駐京辦事處,辦理他所交辦的各項事務。

與袁世凱對兒子的期待不同,張之洞不希望兒子捲入是非之中。他對兒子本分為人、守職做官的處世態度頗為滿意。他從不安排兒子為他辦事,這次算是第一遭。

張仁權也知道這事的重要性,他要竭盡全力來辦好。

與多年前頗為出名的產部侍郎長麟同名的榮祿長子,住在父親留下的舊宅中。榮府坐落在交道口菊兒衚衕,佔地很大,整個一條菊兒衚衕,榮府佔了一半。讀過《紅樓夢》的人,都將它視為該書中的榮國府。

榮府分為三部分:西邊為洋樓房,中間為花園,東邊為住宅。住宅分為五進院落,除長麟外,他的老母親和弟弟長麓也住在這裡。自從溥儀登基後,此處成為真正的國務府。一天到晚,車水馬龍,達官貴人絡繹不絕,西邊四座西式洋樓便成了榮府接待各方來客的場所。長麟為人高傲,好擺架子,等閑客人都打發弟弟長麓或管家去接見。仁權官位雖不高,但他是張之洞的大公子,長麟自然不好怠慢,便親去接待。

在一個充滿著英倫三島風味的客廳里,身著西式便服的前格林威治海軍大學留學生,與現任刑部郎中對坐在大牛皮沙發上,他的面前擺著一杯黑褐色濃咖啡,客人的面前放一碗清綠的龍井茶。

寒暄之後,張仁權說:「學部翻譯館總纂嚴復通過學部大臣張百熙上了一道摺子,請朝廷每年派遣十名優秀子弟到英國格林威治海軍大學學習,每批讀書五年畢業,連續派十年,共培養一百多名中國海軍高級人才。他造了一個計畫,每年五萬兩銀子,十年共五十萬兩銀子。家父讚賞這個計畫,但對所需經費事宜,心中無數。鹿中堂說國舅爺曾留學格林威治海軍大學,情況清楚,於是家父打發我來請教國舅爺。」

長麟想了想說:「嚴復這個建議是好的。朝廷籌議海軍部,議來議去,最大的困難,還不是銀錢缺乏,而是人才缺乏。先前沈葆楨在福建辦馬尾水師學堂,李鴻章在天津辦北洋水師學堂,每年都從畢業生中選拔優秀者,送到英國去留學,嚴復、薩鎮冰等人都是這樣去的英國。甲午年北洋水師全軍覆沒,不久海軍衙門也撤了,水師畢業生去國外留學一事也便隨之停止。現在籌辦海軍部,老的一批死的死、改行的改行,新的沒跟上,竟到了青黃不接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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