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爆炸慘案 五、秦淮河畔,兩江總督與賣菜翁暢談六朝煙水氣

轉眼三個月期限已到,並未見有回湖督本任的諭旨下達。眼見從武昌帶來的銀錢所剩無幾,在江寧主管家政的環兒心裡著急。朝廷給官員的薪俸極低,一個一品大員的年薪也不夠一百八十兩,靠正薪是根本不能過日子的,真正度日的銀子是養廉費。一品官員的年養廉費為一萬兩。有了這筆錢,日常的開銷足可以打發,但也不能過得奢華。其實,幾乎所有的大小官員都用度奢華,他們的銀子從哪裡來?顯然不是靠朝廷所發的正常薪俸,而是另有渠道。除貪污受賄外,其渠道主要來自各種可由地方自行控制的收費,如火耗、折色等,各級官府從這裡抽出一部分來分肥。管軍隊的衙門則可以從軍餉中打主意,如截曠、扣建等。官場都這樣,便見怪不怪,只要不貪污受賄,就是清官了。

湖廣總督的經費也有這條來路,但張之洞用這筆錢來廣招幕僚。湖督衙門的幕僚最盛時曾高達八十餘人,供應這個龐大的幕府需要一筆很大的經費,張之洞有時不得不從自己的養廉費中支出。除此之外,他還要常年接濟兩個哥哥留下的遺孤。因此,張府的銀錢一向並不寬裕。養廉費通常都要到次年的正月才發放,年關一天天地近了,無論江寧寓所還是武昌家中都存銀不多。這天夜裡,環兒對丈夫說:「還有十幾天就要過年了,銀錢不夠怎麼辦?」

張之洞問:「還有多少銀子?」

環兒答:「所有散碎加在一起,還不到一百兩。」

張之洞緊鎖著兩道眉毛,想了很久,想不出一個辦法來。

環兒冷笑道:「你為辦洋務,可以設法籌集幾百萬兩銀子,為家裡籌集幾百兩銀子,你都想不出個辦法來。你這個一家之主怎麼當的!」

與佩玉不同,環兒仗著年輕漂亮,時常在張之洞面前說點不客氣的話,張之洞喜歡這個小妾,也並不生氣。

「你有什麼好辦法嗎?」

「這還不簡單。」環兒不屑地說,「你是堂堂的江督,不問江寧衙門要錢,已經是很清廉了,難道不可以向江寧藩司借點錢?」

「向江寧藩司借錢?」張之洞睜大了眼睛,「這個口怎麼開?」

「借錢怎麼不好開口,有借有還嘛,過年後開了養廉費再還給他們不就行了?」環兒說話一向伶牙俐齒。「你做總督的不好開口,我叫大根去借好了。」

「不能這樣!」張之洞斷然否定這個辦法。「你不知道,兩江有多少人想打我張某人的主意,只是找不到借口罷了。你若向江寧藩司借錢,他們立馬就會知道張某人缺錢用,主動送錢上門的人就會踏破門檻,到那時你怎麼辦?傳出去也不好聽。」

環兒反問:「那你說怎麼辦呢?年總得過呀!」

張之洞說:「你別著急,讓我來想辦法。」

張之洞躺在床上想了很久,終於有了一個主意。

第二天清早,他問環兒:「你說說,過個年需要多少銀子?」

環兒想了想,說:「緊打緊算,至少要八百兩。」

張之洞說:「到典當鋪去當八百兩如何?」

環兒笑道:「我們到江寧來是做客,本來就沒帶多少東西。你看看,家裡擺的用的就這些,能當得八百兩銀子嗎?」

張之洞說:「這你不管,你給我找出四隻空木箱來。」

從武昌帶來的木箱子有六口,現在大部分都是空的。環兒稍作調整後,便騰出了四口空空的大木箱來。她望著丈夫道:「你拿這四口空箱子去當?」

張之洞說:「你把大根叫來。」

大根很快進來了。

張之洞對大根說:「你到外面去撿些碎磚斷石來,每個箱子里放半箱的磚石。」

大根大惑不解:「四叔,您這是做什麼?」

張之洞附著大根的耳朵,輕輕地說了一番,大根笑得咧開了嘴。

「你可不能對任何人說起喲!」張之洞叮嚀著。

大根笑著點頭:「您放心,我不會說的!」

這天放晚,大根親自趕了一頭大騾車,車上放的正是這四口裝了磚石的木箱子,只是每個箱子上多了一道蓋有兩江總督衙門關防紫花大印的封條,來到白下街一家名叫興發的當鋪前。賬房先生忙迎上來。

大根一副神氣十足的派頭,從車上跳下,對賬房說:「你是老闆嗎?」

「鄙人是賬房。要當東西,找我就行了,不需要找老闆。」

大根白了一眼賬房,大大咧咧地說:「你知道大爺我是誰嗎?我是兩江總督衙門上房管家,總督夫人急著要點銀子用,一時手頭短缺,拿出四口箱子來抵押,向你們典當點。你們老闆不親自接待行嗎?」

賬房聽說是兩江總督衙門來的,早就神情緊張,起身忙說:「大爺稍等,我馬上去叫老闆。」

一會兒,一個肥肥胖胖的中年人急忙走出來,對著大根點頭哈腰,滿臉堆笑:「小人是興發鋪的老闆,怠慢了,怠慢了,請大爺進屋喝茶抽煙。」

大根挺起胸膛命令道:「叫兩個人來,將這幾口箱子抬進屋,要仔細點,碰壞了,你們賠不起的!」

「是,是!」

老闆陪著大根進了屋,立時便有人上茶敬煙壺。

大根蹺起二郎腿,將煙壺擱在茶几上,先喝起茶來。

興發典當鋪開了二十來年,還從來沒有正經官員在這裡當過東西,現在居然招來了個兩江總督,這個主顧可了不得!今後什麼時候說起來,都是興發鋪的光榮。把這個事兒傳揚傳揚,鋪里的生意豈不大大地興旺發達?

老闆想到這裡,心裡十分高興,客氣地說:「請問大爺,這箱子里裝的是什麼?」

大根瞪了一眼:「夫人裝的,我怎麼敢問!咱們家老爺素愛古董,八成可能是前人的寶貝兒。」

許多做大官的都有好古董的脾氣,瞧這箱子重的,不是青銅,便是細瓷。但老闆生性精細,怕上當,又試探著說:「大爺,凡來鋪子里當的,我們都得看看,也好估個價呀!」

大根沒好氣地說:「要你們估什麼價,這些東西又不賣,只是做個抵押而已。你看看這封條,總督關防嚴嚴實實地蓋著,你能啟封嗎?」

老闆細細地看了看封條,果然清清晰晰地蓋著三寸多長一寸多寬的紫花大印,老闆見過蓋著這種印信的文告,相信了。

「那麼,請問大爺,這四口箱子要當多少銀子?」

「不多,八百兩就夠了。」

老闆心裡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原以為四口裝著古董的大木箱,要當幾千上萬兩銀子,不料只這麼一點。老闆高聲對賬房說:「取八百兩紋銀來給這位大爺。」

賬房捧了銀子過來,大根接過。賬房彎著腰說:「大爺既是總督衙門的,想必有進出的腰脾,請給小人看看,以便登記造冊。」

「你是不相信你大爺,好吧,你拿去看看吧!」

大根從腰帶上取下一塊小銅片來,賬房雙手接過,翻來覆去地看了看後,又雙手奉還,連連說:「這是小鋪的規矩,請大爺包涵包涵。」

大根也不去管他,提起銀包上了車。

正要吆喝騾子時,他記起了張之洞的叮囑,忙把老闆叫過來,板起臉說:「這事你不要對任何人說起,要不了十天半個月,我會將本息一起還給你的。」

「是,是!」

老闆忙不迭地答應。

有了這八百兩銀子,環兒不再為在江寧過年發愁了。

這天午休時,梁鼎芬到西花園散步,看見張之洞在石舫甲板上曬太陽,便走了過來,說:「香帥,我昨天去了趟鐘山書院,蒯光典告訴我,張幼樵已在上月底過世了,靈柩也在前幾天運往他的老家豐潤去了。據說身後蕭條,除幾箱文稿外,別無長物,李家也沒有人來。」

「幼樵過世了?」張之洞大為吃驚。「他比我小十一歲,今年才不過五十六歲,怎麼就會過世了?」

「聽蒯光典講,這幾年幼樵心情抑鬱,一天到晚以酒澆愁。前年李少荃過世後,他更覺起複無望,從那以後愈加消沉厭世。憂愁是傷人的祖師,他哪裡經得起這多年的折磨。唉,可惜呀,一代才子便這樣無聲無息地了結了。」

張之河的心裡也不好受,沉默片刻後說:「幼樵病重時,張家也不給我一個信,讓我最後見他一面,說幾句話也好呀!」

梁鼎芬說:「我也這樣對蒯光典說起過。蒯光典講,上個月中,他和鐘山書院幾個教習去看他,問他要不要香帥來見見面。幼樵說,他是個大紅大紫、飛黃騰達的人,我是待罪之身,不要牽連他。」

張之洞聽了這話,心口陡然堵塞似的悶得難受,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幼樵到死都在記恨我!」

是的,也不能怪張佩綸記恨。上次,張之洞在江寧城做了近兩年的署理江督,對住在同一城的張佩綸不聞不問,只在離開江寧前函邀他與陳寶琛一道游焦山。難怪張、陳均不接受這個邀請,也難怪張佩綸至死不願與張之洞見面。從張佩綸那邊來看,張之洞的確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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