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爆炸慘案 三、連皇帝都敢假冒,這世界利令智昏到了何等地步

這天,接替于蔭霖的新任鄂撫端方急急忙忙地打轎總督衙門,見到張之洞後,把他拉到一旁,悄悄地說:「香帥,皇上到了武昌城,你知道嗎?」

端方字午橋,是滿洲正白旗人。此人聰明,詩文也不錯,有滿洲才子之稱,是中國近代史上一個著名的人物。可惜,他的著名,不是因為他的官做得大,更不是他的文才好,而是八九年後,被嘩變的士兵所殺,成為辛亥革命中的一個重要事件。此時年方四十齣頭的端方風度翩翩,才情出眾,甚為張之洞所喜歡。正是因為這點,張之洞才在竭力擠掉不合作的于蔭霖後,將他所喜歡的端方從署理陝撫的位置上要來湖北。、「皇上到了武昌城?」張之洞睜大了眼睛。「這事我怎麼會不知道,還要由你來告訴我?」

端方比張之洞年輕二十多歲。雖是巡撫,張之洞平時對他,不像對待譚繼洵、于蔭霖那樣的注重禮儀,端方也像晚輩對長輩一樣地對張之洞恭敬禮讓。如此,督撫之間的關係反倒和諧起來。

「是呀,這事我也納悶。照理說,皇上到咱們湖北來,朝廷第一個要告訴的是您香帥,同時,也應知會湖北巡撫衙門。我事先並不知道,是衙門裡一個文案告訴我的。我剛聽也不相信,那文案說皇上是微服私訪。我想,這或許也可以說得過去。」

張之洞知道,大清朝的皇帝微服私訪,那是康熙爺、乾隆爺那幾朝的故事。從嘉慶爺開始,這一百年來,就再也沒有聽說過微服私訪的事了,除到承德去避暑外,連公開到外地巡視也見不到了。難道說,咱們現在的這位爺,效法起老祖宗的榜樣來,要以一介草民的身分來體家人情世俗?

「你說詳細點,是個什麼情況?」

端方說:「昨天,撫署里的王文案告訴我,前幾天武昌金水閘客棧來了三個人,一主兩仆。主人二十幾歲,容貌清秀,舉止文雅,穿著打扮都是一副官家子弟的派頭。一仆三十歲左右,慄悍強健,類似保鏢。另一仆四十多歲,說話尖聲尖氣,像女人腔,又沒鬍鬚,是個太監。店小二見這三個人與眾不同,花費奢豪,遠過常客。最奇怪的是,早早晚晚進食進茶,僕人必跪下請主人,又對主人稱聖上,自稱奴才。又見主人吃飯的碗是一隻玉碗,上面鏤刻著兩條鍍金的龍,龍為五爪。店小二見此情景,大為吃驚,便去告訴店主。店主將保鏢召去盤問。保鏢說,實不相瞞,主人乃當今皇上光緒爺,另一位乃沈公公。皇上四歲進宮後,便是沈公公服侍的,一天也沒離開過,故皇上將他帶來湖北。又說他自己姓蔡,乃九門提督下的參將,武功為京城第一,故皇上叫他來保駕。蔡參將於是帶店主進房間。打開隨身帶來的包袱,裡面都是綉著五爪金龍的衣袍和被面,還有一顆一寸見方的玉印,上面刻著、『御用之寶』四個字。店主一看,知道真的是皇上駕到了,便跪下叩頭,又收拾好自己的一個宅院,讓他們三人住進去,每天好酒好飯地招待他們。」

張之洞覺得這事真是稀奇得很,問:「他們到武昌來做什麼?」

端方說:「蔡參將說,皇上從直隸到河南,從河南到湖北,是為了查看民風,體恤民情。」

張之洞說:「好,這事我知道了,你去吧。巡撫衙門若打算做什麼事,先知會我一下。」

「那是自然的。」端方打著千說,「這件事卑職不敢擅自做主,會隨時來請示大人的。」

端方剛走,新軍統制張彪又來了。張彪對張之洞說:「聽說皇上到了武昌城。皇上的安全是第一等重要的事,要抽調多少兵丁進城保衛,請大人指示。」

張之洞心想:張彪就把這事當真了!揮揮手說:「先不要調兵,什麼時候調,調多少兵,到時我會通知你的。」

打發走張彪後,張之洞坐在籤押房裡一直在想著這件事。有可能嗎?為什麼沒有從接到朝廷發下來的文書中看出一星半點影子?倘若真的是皇上,決不能怠慢;倘若不是的,又該如何處置?

,第二天,湖北按察使李岷琛、武昌知府范尚德又相繼來到總督衙門,都說起這事,想從張之洞這兒打聽些消息。當張之洞告訴他們未獲朝廷通報時,臬台和知府也都不知該怎麼辦。張之洞對他們說,你們一律不要採取什麼行動,一切聽總督衙門的安排。

晚上吃飯時,張之洞特意來到幕友房,和眾幕友們乙道吃飯,席上他把這個新聞告訴他們。幕友們聽後,既驚訝又興奮。他們都是沒有見過皇上的人,對皇上的一些模糊印象,還是庚子年秋天,從吳永嘴裡聽來的。現在皇上駕臨武昌城,真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誰不想親眼見見這個真龍天子?

張之洞笑著問大家:「你們說這會是真的嗎?」

「我看多半是真的。」辜鴻銘立刻接言。

張之洞問:「你有什麼根據,斷定它多半是真的呢?」

辜鴻銘放下碗筷,一本正經地說:「皇上微服私訪,歷朝歷代都有,國朝的康熙爺、雍正爺、乾隆爺,都是最愛私訪的,民間流傳的故事多得很。據說還播了許多龍種在民間,朝廷也不好承認,那些龍子龍孫只好委屈做蝦子龜孫了。」

大家都笑出聲來。在幕友房中,調侃幾句太后皇上,罵幾句王公大臣是常事,大家都不在意。因為辜鴻銘的話說得刻薄風趣,聽後特別開心,有年紀大點的連嘴裡的飯都噴出來了。

「還有哩!」見大家都笑,辜鴻銘很得意。他天生喜歡這樣惹人注目,大家越注意他,他就越有勁。「皇上自戊戌年以後,形同虛設,有他沒他,都沒關係。他成天沒有事做,不如到外面走走,散散心。前一年的流落歲月,使他多少看了一點江湖,知道江湖上比他的紫禁城要好玩得多,所以他忍不住又出來了。珍妃死了,他身邊沒有一個知心女人,保不定這次瞞著太后出宮的目的,是要尋幾個民間美女。」

梁敦彥在一旁打趣:「湯生,你有沒有未出嫁的妹子或什麼姑呀姨呀的,挑一個好的給皇上,你就是國戚了。」

大家又都笑起來。只有梁鼎芬臉上尷尷尬尬的,他覺得梁敦彥是在指桑罵槐,揭他巴結吳永的老底。

陳念礽說:「我看八成是個冒牌貨。你們想想看,皇上被太后當囚徒一樣地管束著,他能逃得出宮嗎?聽說他身子骨很弱,能走幾千里路,到我們武昌來嗎?」

張之洞在心裡點點頭:念礽這幾句話還真是說到點子上了。

陳衍說:「這也難說。他到底是皇上,真要出宮,別人也是不敢攔他的,說不定還是太后有意放他出來歷練歷練哩。歷練成了,今後還繼續讓他做皇上。萬一在外面有個三長兩短,她也不傷心,正好藉此再立一個滿意的……」

「石遺這話最有見地!」梁鼎芬忍不住打斷陳衍的話。「我看說不定是真的。」

張之洞在心裡想著:陳衍的話也並不是沒有道理。

梁敦彥說:「真假在這裡說都沒有用,最好是要當面驗證下。聽說兩宮迴鑾時有照片登在上海的《字林漢報》上,你們誰見過這張報紙?」

大家都搖頭。

「我倒是見過。」陳念扔說,「不過這都一年多了,誰還能找得出這張報紙來呢?」

「我有辦法!」辜鴻銘興奮地拍著桌面,桌上的碗筷被他拍得叮哨響。「不是說他手上有玉碗嗎,我們借它出來,讓香帥鑒定鑒定。香帥是古董家,又熟悉宮中用品。若碗是真的,那人也就是真的了!」

梁鼎芬說:「湯生說的也是個主意,只是他們又怎麼肯讓你借出來呢?」

辜鴻銘想了一下,對張之洞說:「香帥,煩你出個公函蓋上湖廣總督關防,讓我帶上這個公函去見見他。他見是總督衙門的人,自然會借的。」

張之洞想:不管是真是假,總得要有人去見見面才是。便說:「這也可以,你就帶上個公函去拜見拜見吧!」

辜鴻銘高興起來,忙說:「見皇上是要行三跪九拜大禮的,我可不知道這中間的環節。香帥,你過會兒教我演習演習。」

陳念礽笑道:「還沒弄清是真是假先就演習起大禮來了,萬一拜了個假皇上怎麼辦?」

大家又都笑起來。

梁鼎芬想:這可是個千載難遇的好機會!若是真的,這就是一個攀龍附鳳的絕好時機;即便是個假的,見見也無妨。便說:「香帥,讓我也去一個吧,仔細替您辨辨。」

「行。」張之洞說,「不過,你們兩個都先自有個真皇帝的主見了,還得去一個相反看法的,方收兼聽之效。念扔抱懷疑態度,讓他也去一個吧!再說他見過報上的照片,多少有些印象。你們三個人一同去,都替我仔細看仔細聽,所謂聽其言觀其行,看誰是火眼金睛!」

第二天上午,辜鴻銘、梁鼎芬、陳念礽三人來到城西頭金水閘客棧,向客棧的店小二打聽。店小二神氣地說:「你們是拜見皇上嗎?你看那邊就知道了。」

順著店小二的手勢望去,只見百把丈遠的一個小巷子里,早早地排成一條人的長龍。店小二說:「那都是想見皇上的人,你們在後面排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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