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互保東南 五、請密奏太后,廢掉大阿哥

七月二十一日,天色未明時,當得知洋兵已攻破廣渠門,城內已無任何守兵時,慈禧著青衣布履,裝扮成一個民間普通老太婆,帶著身穿布袍彷彿坊間店鋪小夥計似的光緒皇帝,匆匆忙忙地逃出紫禁城。慈禧在一片慌亂之中,什麼都顧不上了,卻沒有忘記對她的眼中釘、她侄女的情敵、皇帝的寵妃珍妃以懲處。她命令宮中二總管崔玉貴將披頭散髮的珍妃活生生地推進頤和軒後的一口水井中。這口日後以珍妃命名的枯井,成了中國封建時代眾多帝妃愛情悲劇的最後一個實證。它以無比的凄艷,引發多情憑弔者和文人墨客的不盡詠嘆。

隨著慈禧和光緒逃出的還有皇后、大阿哥及載漪、善耆、奕劻、載勛、載潤等王公和剛毅、趙舒翹、英年等大臣。他們一行出居庸關,至懷來縣,然後向西逃命。這一群往日養尊處優、錦衣玉食的帝後王公大臣們,在逃命的途中提心弔膽、饑寒交迫,若用舊時說書人常說的「惶惶如喪家之犬,急急如漏網之魚」來形容他們,一點也不過分。直到他們逃到山西境內,才略為安定下來。

這時,由盛宣懷居中串聯,李鴻章、劉坤一、張之洞、袁世凱等督撫連名上折,請嚴懲縱容拳民闖下滔天大禍的肇事魁首載漪、載瀾、載勛、剛毅、英年、趙舒翹等人。慈禧見此奏摺,頗為不悅,為應付悠悠眾口,只對他們予以口頭斥責,即便這種處罰,也將大阿哥的父親端王載漪排除在外。至於各省的勤王舉動,慈禧則歡喜無已。

最先向慈禧表忠心的是甘肅藩司岑春煊。這位前雲貴總督苗人岑毓英的大公子,早年是有名的京城惡少,以性格暴烈、膽大妄為、揮金如土、賓客如云為人所樂道。後來收斂惡習,走人仕途,居然官運亨通,三十多歲便做了方伯大員。岑春煊看出落難的慈禧、光緒奇貨可居,便向陝甘總督陶模請求親自帶兵前去保駕護衛。當時慈禧一行正在直隸,要護駕也自以調直隸的兵為近,用不著甘肅的兵馬去越俎代庖,岑春煊此舉無非是想嘩眾取寵。但他旗號打得堂皇正大,陶模不得不準,便撥給他兵馬二千,餉銀五萬。岑春煊攜銀帶兵,日夜急馳,在直隸宣化縣境內迎上了慈禧的車駕。

慈禧再要強,也是個女人,何況又是一個望七之年的老女人,當此窘迫危難之際,忽見一支人馬前來保護她,怎能不感動,不感謝?當岑春煊跪在她面前,大聲叫「臣甘肅布政使岑春煊從蘭州帶兵前來保護皇太后、皇上,誰敢動太后、皇上一根毫毛,臣與他血戰到底」的時候,慈禧禁不住放聲大哭,以至於走到岑春煊的身邊,摸著他的頭說:「想不到我們母子遇此大難,差一點就見不到你了。大清朝文武官員成千上萬,惟獨你有這顆忠心,千里迢迢趕來護駕,我們母子不會忘記你的。」

慈禧這一哭,將那些跟隨她一起逃難的王公大臣們也引得痛哭起來。岑春煊沒料到一向威嚴不可侵犯的太后如此失態,也沒料到一向威風凜凜的王公大臣們如此脆弱,心裡對自己的這個決定十分得意。他也一邊大哭,一邊說著諸如赴湯蹈火、粉身碎骨也要保護好聖駕的話。慈禧當即任命他為督辦糧台大臣,負責警衛料理整個逃難人馬的安全及生活等一切事項。轉眼之間,一個小小的布政使便成為大清帝國流亡政府的實際控制人了。

岑春煊的這一創舉點撥了各省的督撫將軍們,他們猛然間彷彿都醒悟過來了:常言說飢者易為食,寒者易為衣,如今則是落難者易為功呀!這個「冷灶好燒」的極淺道理怎麼都忘記了,卻讓那個廣西苗子昔日惡少佔了頭功!

於是,不僅較近的山西、陝西、甘肅等省,就連較遠的河南、青海、四川也都紛紛勤王或送各種吃穿日用物品。自從進了山西之後,因為各省勤王人馬物品源源不斷地到來,流亡途中的太后、皇上也逐漸恢複元氣,小朝廷也日益像個樣子了。慈禧令奕劻、李鴻章等人進京與洋兵談判,自己帶著日趨龐大的隊伍繼續西行,在老太婆的心理上,是離北京越遠越安全。

遠在蘇州城裡蘇撫鹿傳霖,也悟到「勤王」是一條日後陞官捷徑,不顧六十五歲的高齡,親自帶著一千五百名士兵及三吳珍稀特產,日夜兼程北上,終於在秦晉交界之處追上了浩浩蕩蕩西幸的車駕。鹿傳霖臨出發前,給妻弟一封信,希望張之洞也能於勤王有所表示。

這天,張之洞看了信後,順手遞給坐在一旁的辜鴻銘。

「香帥,這可是個好機會,你也可學鹿中丞的樣,自帶一支人馬北上護駕。這個功勞,太后、皇上日後會記一輩子的。」

辜鴻銘看完信後,笑著對張之洞說。

張之洞知道辜鴻銘是在調侃,在他心裡,對鹿傳霖親身勤王也不大以為然,但嘴巴上免不了對姐夫作一番辯白:「你不知道,我這個姐夫雖是個文官,弓馬功夫卻是自小就練就的,好得很哩。他二十歲那年,隨父住在貴州都勻府,當地苗民作亂,圍攻府城,他父母被苗民戕害。他一個人殺出重圍,飛馬百里外搬來救兵,到底把苗亂鎮壓下去了。他有這等武功,自然可帶兵勤王。我這個制台,雖是統率水陸幾萬軍隊,其實手無縛雞之力,不能跟他比。」

辜鴻銘收起笑容:「你就是有鹿中丞那樣的武功底子,我想你也不會親自帶兵去勤王的。」

「何以見得?」張之洞在公務空暇中是很樂意與這位混血幕僚聊天的,跟他閑聊輕鬆坦率,用不著半點防備和偽裝。

「因為太后身邊有一大批混蛋在包圍著,你去了會覺得憋氣,不舒服。你在這裡做武昌王做久了,怎麼習慣得了在那群既令人瞧不起但又不得不對他們客氣的窩囊廢中過日子!」

「還是你辜湯生知我!」張之洞笑了一下後又嚴肅地說:「勤王與懲辦肇事者,這兩樁事還得分開,假若太后皇上有旨讓我帶兵去衛駕,我張某人還是會去的。只是眼下湖廣還離不開我,自立會餘黨,哥老會的匪徒們還在伺機復仇。」

「香帥,我有一個兩全其美的好主意。」辜鴻銘突然興奮地提高了嗓門。

張之洞興趣盎然地笑望著這位怪才,不知從他的口裡又要蹦出什麼驚人之語來。

「你上個摺子給太后、皇上,請他們乾脆到武昌來住,立武昌為陪都。強龍壓不過地頭蛇。到那個時候,端王也好,庄王、肅王也好,統統都得服從你這個武昌王。」

「哈哈哈!」張之洞被辜鴻銘這極富創意的設想,弄得快樂地大笑起來。他連連拍著辜鴻銘的肩膀說:「湯生,你這個主意好得很,那咱們就擬稿嗎?」

辜鴻銘也快活得像個孩子似的:「我先擬個英文稿,再請念礽把他翻成中文。」

「你這真正是脫掉褲子放屁!」

聽了總督這句粗鄙的話,辜鴻銘笑得眼淚水都流出來了:「香帥,這句話英文里也有類似的表達,它是這樣念的。」接著一陣咕嚕咕嚕的洋話,從辜鴻銘的口裡放水似的汩汩流出,張之洞自然是什麼也聽不懂。

正在笑得舒暢的時候,梁鼎芬拿著一封信進來,對張之洞說:「香帥,有一位特別人物,過幾天要到武昌來拜會您。」

張之洞說:「什麼人,讓你這樣神神兮兮的?」

梁鼎芬說:「此人雖只是一個知縣,眼下卻是太后最為親近和相信的人。他在太后的眼中,任哪一位王公宗室都不能相比。香帥,這裡有一封信,你請看吧!」

梁鼎芬從信函里抽出一大沓紙來,正要遞過去,張之洞說:「這麼長的信,我不看了,你說說吧!」

辜鴻銘說:「我可以坐在這裡旁聽嗎?」

梁鼎芬笑著說:「還正要你辜湯生坐在這裡,我才會說得起勁哩!」

辜鴻銘喜道:「節庵在賣關子,這裡面一定有好故事聽。」

梁鼎芬坐下來慢慢說:「這個人名叫吳永,字漁川。他是浙江人,卻生在四川,長大後又客居湖南長沙,因此而有機會從郭嵩燾侍郎游,又由此而到了曾紀澤侍郎的門下,並且得到小曾侯的賞識,做了他的乘龍快婿。」

辜鴻銘瞪大了眼睛插話:「這樣說來,他是曾文正公的孫女婿了。」

「正是。」梁鼎芬點頭。

「那我要見見他。」辜鴻銘十分認真地說。

張之洞笑道:「辜湯生近世什麼人都不敬仰,惟獨敬仰曾文正公,可惜沒有機會見到他本人,又沒機會見到他的兒子。這次又可惜,來的不是孫子,而是孫女婿。孫女婿的身上是找不到曾文正公的痕迹來的。」

「這大概就是愛屋及烏吧!」辜鴻銘自我解嘲,「他是曾文正公孫女的丈夫,多少總通了點曾家的氣吧!」

大家聽了這話,都笑了起來。

梁鼎芬繼續說:「前幾年他被朝廷授為懷來縣知縣。太后、皇上這次離開京城,第一站便是懷來。老天爺成就了他,讓他成了第一個接駕的朝廷命官。吳永能幹,在極端困難的處境中儘力而為。太后很滿意,就叫他跟隨身旁,一路西行,封了他個前路糧台會辦。一路上,吳永成了太后得力的左右手,極受太后的寵信。這次他是以太后身邊人的身分來湖廣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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