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互保東南 三、兩湖書院畢業的自立軍首領唐才常勸張之洞宣布湖廣獨立

戊戌年春天,在湖南長沙大辦時務學堂的,除譚嗣同、梁啟超、熊希齡等人外,還有一個重要人物,他的名字叫唐才常。唐才常比譚嗣同小兩歲,不但是同鄉,更是志趣、性格相投的刎頸之交。唐才常出身書香門第,本人亦是秀才。光緒二十年至二十二年,他在張之洞創辦的兩湖書院讀書兩年,是書院有名的高材生。他同時又兼習武術,並與長江流域的會黨廣有交往,和譚嗣同一樣是一個文武雙全的熱血青年。

說起長江流域的會黨,要追溯到四十餘年前的老湘軍頭上。當年老湘軍的霆字營統領為鮑超,鮑超是四川奉節人,他的霆字營中有許多四川人。四川有個影響很大的會黨名叫哥老會,四川籍的湘軍把哥老會帶進霆字營。入哥老會的人互相之間特別親密,平時有福共享,打仗時有難共當,最受丘八所喜歡。很快,哥老會便發展到湘軍各營各哨。江寧打下後,湘軍十成裁了九成,這些被裁撤的湘軍一部分回到老家,也有一部分不願回家,流落在沿長江兩岸的江蘇、安徽、江西、湖北等省內,他們靠著哥老會的組織形式存活下來,並不斷發展會眾,最多時曾達十多萬人。因為哥老會勢力強大,地方官紳無不畏懼退讓三分,因而使得其他會黨,如三合會、天地會、大刀會、紅教會、白蓮教及拜上帝會餘黨也跟著在長江流域活動起來,加上這些人在內,光緒年間長江兩岸共有二十餘萬會黨在山林江湖中活躍,成為當時中國黑社會勢力最強大的一個區域。湖南的平江、瀏陽、醴陵一帶自古尚武之風盛行,譚家是瀏陽顯宦,唐家則是瀏陽名儒,各種勢力都願意與他們接近,譚、唐二位本是儻倜不羈的脫俗之才,便憑藉這些關係與湖南乃至長江中下游諸省的會黨建立了密切的聯繫。

譚嗣同在法華寺會見袁世凱的第二天,鑒於時局的危急和對袁世凱的不太放心,便向居住長沙的唐才常發出一封密電,叫他迅速與兩湖會黨取得聯繫,並立即北上趕到京師,共襄大業。唐才常接到電報後,火速與湖南的幾位會黨首領取得了聯繫,又星夜趕赴漢口,欲與湖北首領商議。就在這時,噩耗傳來,譚嗣同等六君子為中國的維新變法英勇獻身。同時,他在獄中的題壁詩也傳了出來:望門投止思張儉,忍死須臾待杜根。

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崑崙。

世人紛紛猜測,「兩崑崙」指的是誰?只有唐才常心裡清楚,這肝膽相照的兩崑崙正是譚嗣同和他兩人。眼下好友去了,自己留存,留存者只有秉承遺志,繼續奮鬥,才能不負去者的最高託付和期待。唐才常含著巨大的悲憤,為好友寫下了一副傳誦極廣的輓聯:

與我公別幾時許,忽警電飛來,忍不攜二十年刎頸交同赴泉台,漫嬴將去楚孤臣,簫聲嗚咽;

近至尊剛十餘日,被群陰構死,甘永拋四百兆為奴種長埋地獄,只留得扶桑三傑,劍氣摩空。

他本欲赴京為譚嗣同收屍,後聽得瀏陽會館的長班劉鳳池已負主人遺骸,正在南歸途中,便回家稍作料理後急赴上海,籌商新的行動。

唐才常在上海停留幾天後,輾轉香港、新加坡、日本等地,聯絡海內志士,共同匡救時局。在日本期間,他拜會了亡命此地的康有為、梁啟超,又結識了主張以革命手段推翻滿清建立共和的興中會領袖孫中山。兩派都主張武裝起事,康有為的目的是勤王,推翻慈禧復辟光緒,孫中山的目的是革命,驅逐韃虜,恢複中華。

去年十一月,唐才常帶著康有為所籌集的三萬銀元及與保皇、革命兩派都關係甚深的熱血志士傅慈祥、林奎、沈藎、畢永年、秦力山等先後回國。不久,慈禧立溥雋為大阿哥,上海電報分局總辦經元善聯絡一千二百多人聯名上書,反對廢立,要求光緒帝力疾臨御,勿存退位之思,唐才常、沈藎等人都列名其中。

唐才常從這一行動中看出了光緒在全國的聲望,「勤王」的決心更加堅定。他在上海發起成立正氣會,用以聯絡同志,共圖大舉。為更好地聯繫江湖會黨,兩個月後,唐才常又在上海成立自立會。

自立會的形式與哥老會、天地會等差不多。開山堂,發票布,山名富有山,票號富有票,上設正副龍頭,下有內外八堂,拜香堂、喝雞血酒。康有為、唐才常列名副龍頭大爺,梁啟超、林奎、畢永年、秦力山列名總堂大爺。就這樣,他們將長江流域一帶的二十餘萬會黨團結在自己的周圍。自立會既受康、梁領導,又遙戴孫中山。

北京義和團攻打使館的事件出現,全國人心浮動,唐才常和在海外的康、梁、孫都認為是個可以利用的大好時機。唐才常遂以挽救時局、保種保國為辭,在上海張園召開國會,選容閎為會長,嚴復為副會長,又設總部於上海,分部於漢口。

與此同時,林奎、傅慈祥在漢口籌建起義的軍隊。將軍隊定名為自立軍,集兵二萬,分七軍四十營,另以會黨十萬作為後備和應援力量。這七軍即中、前、後、左、右、新軍、先鋒營各軍。中軍的主力為湖北新軍駐漢標營的士兵及中下級軍官。前軍設在安徽大通,後軍設在安徽安慶,左軍設在湖南常德,右軍設在湖北新堤,新軍及先鋒營設在武漢。中軍統領為林奎、傅慈祥,新軍及先鋒營的統領為唐才常。自立軍定於光緒二十六年七月十五日中元節起事。

這時,李鴻章、劉坤一、張之洞與西洋各國及日本簽訂《中外互保條約》的消息傳了出來,海外的康、梁、孫與國內的唐才常等人都於此看出了一個微妙的動向:李、劉、張三督與朝廷的態度有所不同,倘若能說動他們獨立於朝廷的話,則既可以免去兵戈之災,又可利用他們的威望影響全國,無論是對眼下的勤王,還是對今後的變專製為共和都大有好處。這些熟諳日本歷史的志士,都知道當年明治天皇就是靠著強有力的薩摩藩鎮和長州藩鎮的策劃,才實現王政復古和倒幕維新的。光緒就好比明治,李、劉、張就好比薩摩和長州。由李、劉、張來策劃實施,一切就會順利得多。年輕的救國志士們都認為此種設想值得一試。

恰好此時李鴻章在香港,孫中山請英國駐香港總督卜力代為進行。卜力通過翻譯和李鴻章談了一個上午的話,李聽的多,說的少,對於「兩廣獨立」這個重大的問題,他不表態。直到會談結束,卜力也沒弄清楚這個資格最老名望最高的總督,對此究竟是同意還是不同意。卜力聳了聳肩膀,對與中國大員的談話之艱難深感無奈。卜力做過多年的香港總督,時常與中國官員打交道。這種交道給他的愉快感極少。他似乎看到在他與中國官員之間隔著一道看不見摸不著、但又分明存在著的厚牆深溝,彼此之間很難溝通。後來他才悟到,這是兩種文化的差異,他本人無法越過。他將與李鴻章的會晤告訴孫中山。孫中山高興地說:「晤談是成功的,請你過幾天再去見見他。」

誰知兩天後李鴻章便接到恢複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的任命,當卜力再次與他會面舊事重提時,李一口拒絕了。「兩廣獨立」的努力算是白費了。

遊說兩江總督劉坤一的,是後來做了新軍第六鎮統制的年輕留日士官生吳祿貞。吳祿貞通過一個在自強軍中做中級軍官的朋友引導,在總督衙門裡拜會了劉坤一。

吳祿貞是個直炮筒,不喜歡轉彎抹角,話沒說幾句就提到了「兩江獨立」的話來。劉坤一聽到這話,臉色陡然一變:「你是想走當年王閩運勸曾國藩的路嗎?這條路在我劉某人這裡一樣的走不通!」

在湘軍戰功鼎盛的時候,年輕的書生王闓運曾勸曾國藩蓄勢自立,遭到曾國藩的拒絕。作為一個性情剛烈的軍人,吳祿貞受不了劉坤一的這種奚落,一氣之下二話沒說,就走出總督衙門,心裡狠狠罵道:「真是個老廢物,還擺譜哩,等我們起義成功後,你向我投誠,我都不收留!」

自立軍的分部設在漢口,張之洞自然是自立軍首領密切關注的重要人物。中軍統領林奎採取江湖通常手段,選派四名武功高強的俠客在湖廣總督衙門旁邊游弋,試圖尋找一個機會下手,劫持張之洞。因為北方局勢緊張,武昌各衙門已接到不少湖北地方亂民蠢蠢欲動的報訊,督署及省垣三大憲等衙門都大大加強了戒備,親兵營為督署增加兩個哨的兵力,日夜值班,不敢有絲毫懈怠。四名俠客在衙門四周遊弋半個月,有幾次甚至登上張之洞居住的後院上房屋頂,但始終沒有找到一個可以下手的機會。康有為得知這一情況後來電制止。這時唐才常也從上海趕到漢口,在緊靠英租界的寶順里住下。寶順里的房主李寶田在英國人辦的寶順洋行當買辦,以他的名義在寶順里購的六棟房屋,其實是寶順洋行的產業,受英國租界的保護。中國官府未經英國領事館同意,不能進入寶順里。因為有這層保護,唐才常住在這裡,並將自立軍總部機關也設於此。

否定劫持方案後,唐才常和傅慈祥決定光明正大地進督署遊說張之洞。這是因為唐才常和傅慈祥都有一個很好利用的身分一一兩湖書院的肄業學生,而張之洞則是以總督、創辦者的身分一直兼任兩湖書院的名譽山長的。

正是武漢三鎮又成火爐的日子裡,午後,唐才常和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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