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互保東南 二、蝮蛇螫手,壯士斷腕

早在嘉慶末葉,直隸、山東、河南等省接承白蓮教之後,又有八卦教在百姓中活躍。八封教以習拳術為主,兼畫符治病。他們以組團結夥來互相幫襯,許多窮困愚昧又不甘於受苦受難的鄉民則踴躍參加。人們稱這種團伙叫義和拳,入伙者為拳民。光緒年間,山東受德國傳教士及教民的欺侮頗深,於是鄉民在義和拳的組織下,與傳教士和教民對抗。歷任山東巡撫李秉衡、張汝梅、毓賢,也對傳教士及教民的行為不滿,袒護拳民,於是義和拳在山東會眾日多,影響日大。毓賢更將義和拳更名為義和團,把它當作維持鄉間秩序的團練對待,義和團因而取得了合法的地位。義和團聲稱,習他們的拳術可以神靈附體,刀槍不入。拳民所崇拜的神靈,或來自民間的傳說如八仙等,或來自戲台,如齊天大聖、梨山老母等,或為歷史上的名人,如關羽等。毓賢對此篤信不疑。但他的繼任袁世凱卻不信這一套,視之為邪教,大加鎮壓。義和團在山東安不下身,便大規模地流向直隸。那時直隸正遇災荒,大批災民加入義和團,義和團的聲勢更加旺烈。為了得到朝廷的支持,他們打出「扶清滅洋」的旗幟,在天津、河南、冀州、涿州等地設壇練拳,其中以乾字團、坎字團最為著名。乾團又稱黃團,所有人員皆黃巾、黃帶、黃抹胸、黃布纏足。坎團又稱紅團,所有人員一律著紅色。他們公然編列隊伍,製造兵器,以軍法相部勒。

直隸總督裕祿對義和團禮遇有加,以黃轎鼓吹恭迎其大師兄張德成、曹福田至總督衙門,直隸官員們屏息侍立兩旁。義和團因此聲勢更壯了。他們拆電線、毀鐵路,揚言要與洋人干到底。

載漪看中了這批人。他要利用他們來對付洋人,代他復仇,並藉以鞏固大阿哥的地位,早日實現他太上皇的理想。他向慈禧奏報了這一情況,稱義和團為義民,可用他們衛朝廷、抗洋人。慈禧很盼望有一支人馬來為她出氣,但又怕他們是亂民,便打發剛毅、趙舒翹兩位軍機大臣前往涿州親自查看。

剛毅深知載漪的用心,一心附和。趙舒翹則是剛毅提攜進的軍機,明知義和團走的是邪路,也昧著良心和剛毅說一樣的話。慈禧相信了拳民的神力,遂召義和團進京。徐桐等人親出京門迎接。載漪更在王府里設一大壇,親自拜祭。其他王公世爵,也爭相延請大師兄住其府第。至於內宮太監則更迷信,幾乎全部入團。一時間,京師成了拳民的天下。

五月十五日,日本書記生杉山彬被拳民殺害。此事在各公使館裡引起震動,紛紛向總署提出詰難,總署則含糊其辭不加追究。接下來幾天,拳民在北京城裡燒教堂,殺教民,京師陷人恐怖之中。這時一個名叫羅嘉傑的江蘇道員正在北京,他向朝廷投了一封密信,說各國正集結軍隊進攻京師滅亡朝廷。慈禧看到這封密信又驚又怒,接連三天召見大學士六部九卿公議,御前會議上明顯地出現兩種對立的主張。以載漪、剛毅等人為首主張先下手為強,借這個機會攻打使館,殺盡洋人,永遠斷絕與洋人的外交往來。慈禧讚賞這種主張。以兵部尚書徐用儀、戶部尚書立山、吏部侍郎許景澄,以及不久前由蘇藩遷太常寺卿的袁昶等為代表的一些人堅決反對攻使館殺使臣,挑起中外戰爭的作法,主張用和談的方式解決目前的糾紛。光緒的態度與主和派相同。

主和派人少勢單,又似乎理屈氣弱,在主戰派激昂的言辭和凌厲的攻勢下,毫無招架的力量。終於,慈禧率文武百官誓師太廟,下詔宣戰:「與其苟且圖存貽羞萬古,孰若大張撻伐一決雌雄。」並褒義和團為義民,撥內帑十萬以獎勵,召董福祥率甘軍攻打東交民巷的各國使館。各國政府聞訊,急調人馬,組成一支一萬八千人的八國聯軍,從天津向北京進發。

中國近代史上最為荒唐、中華民族在外人面前蒙受最大恥辱的庚子之役就這樣爆發了。

朝廷將對各國宣戰的詔令用電文通告各省督撫,要他們理解和支持朝廷的這個決定:各懷忠義之心,共泄神人之憤。

由於直隸全省的電線均被義和團剪斷拆除,京師電報局及天津電報總局都無法發報,最近的一處便是濟南電報局了。山東巡撫袁世凱用強硬手段將義和團驅逐出境,確保境內的安定。當時的報紙將直隸和山東作了對比,說幽燕雲擾,齊魯風澄,誰是昏官,誰是能吏,亂局到來的時候,世人便一目了然了。而袁世凱也正是藉此小試牛刀,為他日後耀人眼目的政客生涯奠定了厚實的基礎。

當下,袁世凱接到從京師用四百里加快遞來的詔書後,心裡大大地吃了一驚:太后怎麼會作出這等糊塗的決定!他不敢怠慢,馬上吩咐將此宣戰詔書發往上海電報分局,再由上海轉發名省督撫。此時坐鎮上海電報分局的正是天津電報總局的督辦盛宣懷。盛宣懷看到這份電文,跌足長嘆:中國將從此面臨亡國之禍!這樣的詔書發往各省必然引起天下恐慌,接下來的很有可能便是天下大亂。他將詔書壓下來,只先向兩地發出:一是廣州,發往他的老主子兩廣總督李鴻章;一是武昌,發往他目前正在經營的中國鐵路總公司和漢陽鐵廠的創辦人,他的半個主子張之洞。在盛宣懷的心目中,眼下中國最有見識、最有威望的大臣便是這兩位總督丁。

李鴻章收到這份電報,心情沉重憂鬱。朝廷掌權的王公大臣昏聵鄙陋,既不識世界潮流,亦不知強弱對比,狂妄而愚昧,欲廢皇上而立大阿哥本是錯誤之舉,現在又利用邪教亂民來與各國為敵,更是錯上加錯,而太后居然就相信他們,把他們的無知蠢想變為國策。太后呀太后,您怎麼會糊塗至此!是什麼東西使得您鬼迷心竅,喪失了正常的思考?您當年平發捻、辦洋務的英明智慧到哪裡去了?這樣的詔書我們能奉行嗎?能在廣州打領事館、毀教堂洋行,用以響應朝廷的決策,支持朝廷的行動嗎?辦了半輩子外交,深知中國軍事力量薄弱的前北洋大臣,此刻心裡明晰得如同一面銅鏡似的:中國連一個小日本都打不贏,還能跟美國、英國、德國、法國、俄國這些聯合起來的西洋強國交手嗎?戰爭的結局只能是一種後果:中國大敗慘敗,很有可能被列國瓜分,甚至立刻亡國。

想到這裡,七十七歲的李鴻章一陣暈眩,倒在鬆軟的沙發躺椅上,昏昏沉沉中,他仍在思考著這件大事,面前擺著三種選擇:一是奉命,二是置之不理,三是明確表示不執行,並告訴其他督撫也不要執行。

奉命是忠於朝廷,但明擺著的是禍亂國家。在官場混了五十多年、歷經道咸同光四朝的這位老政客,也知道給國家帶來禍亂的人,到頭來終究也會給自己及家人帶來大禍,無論是為國著想,還是為家著想,都不能奉這個命。置之不理,固然不失為一種良法,但敢於任事、熱中出頭的性格及二十多年的疆臣領袖的地位,使得李鴻章不選擇這個做法。他想回電盛宣懷,叫盛宣懷把電文壓一壓,觀一觀中外形勢再說。但是,這是詔書,盛宣懷哪敢扣壓不發呢?得有一個說法。李鴻章思索良久,終於從稗官野史中得到靈感:不承認這是兩宮發出的詔書,而是別有用心的人盜用兩宮的名義製造的亂命。每當時局混亂之時,常有亂命趁機而出,辨別真偽,區別對待,是危亂之際為臣子的本分。何以辨別呢?這隻能從朝廷一貫的宗旨與此次詔書的內容相對比來區分。朝廷一貫與各國友善,而詔書與這一宗旨完全背道而馳,一紙詔書與無數道上諭相較,只能懷疑這一次!

當然,李鴻章知道,從變法以來直到各國拒絕出席大阿哥的加封典禮,太后對洋人的惱怒有增無減,詔書恰是這種仇恨心理的總爆發,自然不會是亂命,但現在只能將它以亂命視之,方可免去日後違旨的究詰。李鴻章將這個想法通過電報發給盛宣懷,老練的大官商盛宣懷對此心領神會。

武昌電報分局總辦趙茂昌接到這份特急電報後,星夜趕到督署,親自交給張之洞。其實,張之洞昨天便已經知道了京師所發生的重大變故,他的消息來源於英國駐漢口的領事館。

昨天上午,英國駐漢口領事館代理總領事法磊斯,在江漢關稅務司英國人何文德的陪同下,緊急拜會張之洞。張之洞在督署接待他們,辜鴻銘在一旁充當翻譯。

身材修長、儀錶整潔、極具英國紳士派頭的法磊斯坐定後。開門見山地說道:「總督先生,我告訴您一個不幸的消息:貴國政府已向西方各國宣戰,由甘肅提督董福祥率領的軍隊和亂民正在向東交民巷各國使館開火,這是一起極其嚴重的事件,不知總督先生知不知道?」

通過辜鴻銘的翻譯後,張之洞對英國總領事的這番話驚訝不已。他第一個感覺是:政府向各國宣戰,這樣的事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這段時期拳民湧入京師,局勢動蕩,很有可能是那些拳民在圍攻各國使館,他們也有可能打著朝廷的旗號在胡作非為。

「總領事先生,您所說的這件事我不知道。我國政府一向與各國友好,不會向各國宣戰的,這或許是亂民的破壞,與政府無關。請問總領事先生,您的這個消息從哪兒得來的?」

法磊斯冷笑了一聲說:「總督先生,北京附近的電線均已被拆毀,您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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