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中體西用 四、總署衙門東花廳,康有為舌戰眾大臣

正當譚嗣同、梁啟超等人熱情似火地在長沙創辦時務學堂,將維新變革之風帶進三湘四水的時候,外患頻仍的貧弱中國又一次遭受洋人的欺凌。

光緒二十三年秋天,德國傳教士唆使教民欺壓山東曹州百姓,此事激起公憤。巨野大刀會會眾為伸張正義衝進教堂,混亂之際,兩名德國傳教士被打死。德國政府以此為借口,派兵強佔膠州灣。朝廷迫於德國的壓力,逮捕大刀會會眾多人,又處死二人,向德國政府賠罪。山東巡撫李秉衡亦因此革職。德國政府強迫清廷簽訂不平等條約。條約規定,德國租借膠州灣為軍港,租期九十九年。德國有權在山東修築兩條鐵路,並可在鐵路兩旁三十里內開採礦石。

俄國見德國輕易得了這多好處,很是眼紅,便以利益均等為由派軍艦佔領旅順、大連灣,又迫使清廷與它簽訂租借旅順、大連的條約,並在中東鐵路上建支路一條,直通旅、大。很快,法國便步德、俄後塵,強租廣州灣為軍港,又要求修築越南至昆明的鐵路,並提出中國郵政總管由法國人充當。緊接著英國租威海衛為軍港,租期二十五年;又強租九龍半島、香港附近島嶼及大鵬灣、深圳灣,租期九十九年。

更令人氣憤的是,這些國家還在中國互認勢力範圍:長城以北屬俄,長江流域屬英,山東屬德,雲南兩廣一部分屬法,一部分屬英,福建屬日。

一個好端端的完整的神州大地,竟然東一塊、西一塊地被人強迫分割租借,一個享有主權的獨立大國,竟任憑外人在自己的領土上劃分勢力範圍,佔山為王。五千年的中華歷史,何曾有過這樣的局面!數萬萬炎黃子孫,何曾受過這等恥辱!地被瓜分,國將不國,面對著空前的危機,康有為再也不能在家鄉呆下去了,他第四次赴北京,要給光緒皇帝上第五道書。

在這道摺子中,康有為先分析國家所面臨的嚴重局面,然後提出三個具體建議:一,效法日本等國以定國是;二,大集群才以謀變政;三,聽任疆臣各自變法。又明確提出國事付諸國會並請頒行憲法。摺子的末尾,康有為以前所未有的語氣寫道:若再不變法圖強,「恐自爾之後,皇上與諸臣,雖欲苟安旦夕歌舞湖山而不可保矣,且恐皇上與諸臣,求為長安布衣而不可保矣」。這道摺子在呈遞過程中因為辭氣太亢直,被工部尚書淞泄中途攔截了。

滿腔救國讜言卻不能上達天聽,康有為心中鬱悶。時正隆冬,北京城冰天雪地,寒徹骨髓,南國長大的康有為不但身冷,更覺心冷。他不明白,這些享受朝廷高官厚祿的大臣們,為何不替朝廷著想;偌大的京師聚集了來自全國的英才,為何就沒有幾個知音?酷寒的氣候,加一卜悲涼的心境,康有為決定轉去廣東,待初夏時分,再到京城來尋覓機會。他於是定好強車,定下日期,儘早離京。不料,就在他離京的前一天,事情突然起了變化。

這天上午九時多,怕冷的康有為在被窩裡磨蹭了好長一會,才慢慢地起身穿衣。正在疊被子的時候,南海會館的門房老頭走了進來:「康老爺,門外有位老爺要見您。」

康有為問:「是誰,你見過沒有?」

「沒見過,不認識。」

康有為想起過會兒還要去大柵欄買點東西帶回家,此人來得不是時候,不想見,便對門房說:「你就說我已出門了,有事留話給你好了。」

「康老爺,」門房小聲說,「這個人是個白頭髮老頭子,天氣這樣冷還來看你,你不見他怕不大好。」

門房說得有理,康有為把被子匆匆疊好,便隨著門房走出南海會館。只見門外停著一頂二人抬的青布小轎,從轎中走出一個圓圓胖胖、白髮白須衣著華貴的老人來。老人打著哈哈笑道:「你就是康祖詒吧,害得我好找啊!」

面前的這個老頭子氣宇軒昂,一表非俗,或許不是一般的人。想到這裡,康有為謙恭地說:「天氣如此寒冷,您來會館看我,真正不敢當。」

「帶我到你的房間里去看看吧。」老頭子不待康有為請,便自己跨過會館大門,向裡面走去。

康有為頗覺為難。他住的房間除開一床一桌一凳外,什麼都沒有,不但無取暖的火爐,因為起來得晚,還沒來得及去後院廚房裡打水,連泡杯茶的開水都沒有,但見老頭子自個兒往前走,他只得硬著頭皮跟著。來到房間,他不好意思地說:「這裡一無所有,實在不便接待您,請坐吧!」

老頭子沒有坐,四面掃了一眼說:「你一個名滿天下的工部主事就住在這個地方,也真是難得。」

康有為說:「我雖是工部主事,但還從未到衙門裡當過差,沒有薪水,便只好住會館了。」

「聽說你要離開京師回廣東去?」

「是的,已定好了騾車,明天一早就走。」

「你來京師的時間還不久,為何急著回家?」

「我給皇上的摺子淞淮尚書半途攔截丫,我很失望。再加上天氣又冷,京師呆不下去了,只得回廣東去。」

老頭子哈哈笑道:「一個淞鮭就把你的銳氣打了,北京城裡除開淞誰就沒有別的人了嗎?你公車上書的膽魄到哪裡去了!」

康有為被老頭子的氣概懾住了,好長一刻才囁嚅道:「京師達官貴人雖多,卻沒有幾個為朝廷國家著想的,我真有點沮喪了!」

「哪裡的話!」老頭子威嚴地說,「你認識幾個達官貴人,就敢於這樣以偏概全!聽老夫的話,不要走了,在京師住下來,老夫明天叫人給你送來百兩銀子和兩百斤木炭。至於摺子嘛,你放心,老夫會來過問的。」

聽這口氣,是個大人物的模樣。此人究竟是誰,康有為又將老頭子細看了一眼後問:「請問老人家尊姓大名?」

老頭子一字一頓地答:「老夫乃翁同穌。」

「噢!」

康有為驚呆了。此人便是兩朝帝師狀元宰相、聲動九州權傾天下的翁中堂!三九嚴寒天里,他坐著青布小轎來南海會館看我——一個剛剛踏上仕途的六品小主事。這是一種怎樣的禮遇?這將會預示著一種怎樣的前途?康有為不覺頭暈了起來,下意識地跪下,連連說:「卑職有眼不識泰山,剛才多多冒犯,還請中堂大人海量包容。」

翁同穌忙雙手扶起康有為,誠懇地說:「足下乃當今國土,老夫心儀已久。實話對你說吧,皇上也惦記著你,你要為國珍重,放開胸襟,不要為一時受阻而氣沮。這裡實在太冷,老夫不能久待。你安心住下,靜候好音。」

說罷,昂首走出會館,登上布轎回去了。康有為倚在大門邊,久久地回不過神來,只覺渾身熱血沸騰,四周的冰雪朔風彷彿都已不再存在了。

翁同鯀自己不便出面,便叫都察院給事中高燮上疏。高燮激於義憤,抗疏推薦,並請皇上親自會見康有為。

二十八歲的光緒皇帝,雖然體質孱弱,但畢竟有一腔青春熱血,眼看著祖宗傳下來的江山被外人糟踏成這個樣子,心裡也過意不去,總希望自己所治下的是一個強盛的國家。再加上他親政已近十年,卻仍然處處受左右的掣肘,自己沒有獨立處置國家大計的權力,也極想通過變法維新這條路來改變這種窩囊處境,做一個名副其實的九五之尊。光緒帝的這個願望日益強烈,除開他本人的覺悟之外,還得力於珍妃的慫恿推動。

珍妃的娘家是一個較為開明的滿洲官員家庭。她的伯父長善做過廣州將軍,因而全家都能得風氣之先。她家裡請的塾師文廷式也是一個有志變革現實的名士。因為珍妃的原因,光緒十六年便高中榜眼。文廷式感激皇家的特殊眷顧,常利用機會向珍妃並通過珍妃向皇帝轉述非變法無法改變現狀的道理。在珍妃的不斷勸諫下,光緒維新之心更加堅定。

他早就想見見康有為了。康有為摺子中那句「求為長安布衣而不可得」的話,這些天來更是強烈地震撼著他。他決不願意也非常害怕做亡國之君,遂命令軍機處儘快安排一個時間,召見康有為。

但光緒帝的這個決定,卻遭到了他的伯父軍機處領班大臣恭王的反對。

從甲午年復出以來,三年多的歲月里,被朝野寄與重望的恭王,其表現令天下大為失望。

他除開在軍機處換了一些人員、設立了空有其名的軍務督辦處外,幾乎什麼事都沒辦。這其中的一個原因是他的多病。他今年六十六歲,按著中國古代的壽命說,他才過下壽,但在他的兄弟輩中,他可是碩果僅存的長壽老人了。他深深眷戀著這錦衣玉食位極人臣的皇伯地位,又深知家族享壽不長的嚴酷事實,保養身體,以求長命,便成丫他晚年最重要的準則。剛剛復出的時候,他還有幾分熱情和抱負,在連連遭受挫折之後,明智的他,已看出國勢難以逆轉,他的有生之年已是不可能再有任何作為了。不久,他突然中風而跌倒在地,於是他便以養病為由,不再過問軍機處的日常事務。軍機處的常務,則由翁同龢來處置。雖然恭王依舊掛了個軍機處王大臣的名義,這兩年的實際領班已經是翁同龢了。遇到大事,翁同龢帶著幾個軍機大臣上恭王府去請示。恭王一般也不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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