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署理兩江 二、趙茂昌給張之洞送上一個經過專業調教的年輕女人

兒女的婚事辦得圓滿而富有新意,尤其是借聯姻加深了與桑治平的友誼,又籠絡了一個對自己對國家都極有用的洋務人才,張之洞的心裡甚是喜悅。

文昌門外的織布局開工半年多了,有工人二千五百名,紗機三千台,布機一千台,機器都是從英國進口的,又特為從英國高薪聘請十名技師,負責傳授織布技能和機器的維修。半年間,張之洞到織布局去過七八次,見運轉的機器一次次增多,織出的布也越來越好,心裡滿是喜悅。上個月,送來的樣布細密光亮,一點也不亞於進口的洋布。他高興地對總辦候補知府莫運良說:「湖北省有一千七百萬人口,平均一個人一年扯一尺布,就是一百七十萬丈。如果按二錢銀子一丈的價格算,織布局一年就可得三十四萬兩銀子,除去成本和一切其他費用,至少可得三成利潤。這樣算來,光是湖北一年,織布局可獲純利十萬兩,再加上湖南省,人口和湖北差不多,都在湖廣衙門的管轄下,我張某人鞭雖短也可及。照湖北省一個樣,再加上十萬,就是二十萬。目前,中國有織布局的僅只上海,它不可能把其他各省的生意都搶過去,我們要跟它爭奪,不說多了,每年銷四五百萬丈布沒有問題,至少又可獲三十萬兩。這樣一來,織布局一年可獲利五十萬。莫知府,你想過沒有,你的財產真正大得很,要不了幾年,織布局就會富可敵國了!」

聽了張之洞這一盤算,莫運良也大大地開了竅,咧開嘴笑道:「織布局賺的這些銀子,還不都是張大人您的嗎?卑職不過為您走腳跑腿罷了。」

張之洞說:「當然,這銀子不是你的,但也決不是我的,除開織布局本身的發展外,剩下的都要通通交總督衙門。我張某人私人不會挪用一錢銀子,這筆銀子都要用到湖北的洋務上去。眼下,繅絲局也已開了工,急需大量銀錢,這銀錢暫時向外國銀行去借,今後還指望織布局去還哩。莫知府,你得加把勁,好好努力呀!」

莫運良忙說:「卑職決不會辜負大人的期望,一定要把織布局辦好,多織布,多賺錢。但湖北的棉花不夠好,洋技師們說,這對織出的布匹大有影響。」

張之洞不解地問:「湖北天門、潛江一帶的棉花是出了名的,洋技師都說不好,中國哪裡還有好棉花?」

「是的,卑職也是這樣回答洋技師的。他們說,不錯,整個中國的棉花都不是最好的,最好的棉花出在美國。美國的棉花產量既高,纖維又長,織出來的布又好看又耐用。卑職說美國的棉花再好,我們總不能從美國去買棉花吧,那要多大成本。他們說,可以從美國買棉種呀,有了美國的種子,一樣也可以在中國長出好棉花來。」

「買美國的棉種!這倒是個好主意。」張之洞眼睛一亮。「引進好棉種,這不只是為我們織布局好,也可以為普天下的中國棉農造福。」

「好是好,但實行起來並不容易。」莫運良胸有成竹地說,「湖北的棉農,世代種自己的棉種,都習慣了,要他們改種洋人的棉種,他們一下子不會接受,擔心收成不好。不過話又說回來,棉農的顧慮也是有道理的,萬一種不好怎麼辦?棉農一家老小一年的生計就押在棉花上,因此不能採納。」

「橘過淮河而成枳。」張之洞像是自言自語地念著,沉吟片刻說,「這樣好了,先試驗一下,從美國買進一批種子來,不收錢,送給棉農,讓他們去種。到了秋天,織布局負責全部買過來。若一畝收的棉花比往年少,也按往年一樣地給足錢,若多,則酌量多給一點;若真好的話,我們下次就多買,棉農也會樂意種,你看呢?」

莫運良說:「大人這個主意好,但織布局眼下未賺分文,這銀子從哪裡出了。」

張之洞說:「銀子由我想辦法,你先去張羅。」

莫運良滿意地離開督署去籌辦此事。

接連幾天,張之洞又去看建在北門口的紡紗廠。紗廠的廠房眼看就要建好了,但是在英國訂購的紡十支紗至十六支紗的一千台紗機,則無錢去買回。鄭觀應來信說,上海有個商人願意先期投資八萬銀子,條件是今後優惠賣給他紗布。張之洞接受這個條件,一千台紗機很快就買回了。

織布局、紗廠、繅絲局這些事辦得都很順利,張之洞這些日子來心情頗好。這天晚飯後,他對佩玉說:「準兒出嫁了,聽不到她的琴聲了,你也好久不彈琴,這衙門後院都快跟前面的大堂差不多,聽不到一點歡快聲了。彈一曲吧,大家也輕鬆輕鬆。」

佩玉也快四十了,她在廣州生的仁侃七歲多,天天跟著一位塾師在西廂房讀書,來武昌生下的仁實也有四歲,有一個奶媽在專門照看。佩玉這兩年來身體不太好,有點虛胖,琴的確很少彈,特別是準兒出嫁後,她常有一種空落落的感覺,抑鬱之情常會無端冒出,近來有件事在困擾她,她不知該不該向張之洞提出,見張之洞今日心情很好,她決定試試看。

佩玉略略打扮了一下,端坐在琴前,斂氣凝神片刻後,一曲悠遠綿長的琴聲,從她的十指與琴弦間流瀉出來。這是一首張之洞很喜歡聽的曲子。還是在兩廣總督任上時,有一天,時任雷瓊道員的王之春說,瓊州府有一個雙眼失明的老人,善吹蘆笙,吹出的曲子極為動聽。他聽過好幾次,自認平生所知善奏樂者沒有超過此人的。說得張之洞動了心,叫他下次來廣州時將這個老人帶來。不久,王之春果然將這個老人帶來了。原來是個又黑又瘦又矮的瞎老頭,且不會講漢話,是個土著黎族人。瞎老頭給張之洞吹了三首蘆笙曲,果然好聽極了。待瞎老頭走後,佩玉對丈夫說,她也在房間里悄悄聽了,有一種空渺幽冷的感覺,如果將它略作點改動,會是一首很好的琴曲。她要張之洞明天再把這個老頭請進府里來,再聽聽。張之洞贊成她的意見。第二天,瞎老頭在後院,對著佩玉吹了一天的蘆笙,傍晚離開時,佩玉已將他的曲譜全部記錄下來。佩玉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將老頭所吹的七八首曲子融合起來,編成一支琴曲。她彈給張之洞聽,張之洞擊節稱讚,又給它取了一個名字,叫做《月照瓊島》。過些天,準兒也學會了,也彈得很好。眼下,一曲彈畢,張之洞嘆道:「這首《月照瓊島》真是讓你越彈越精了。」

佩玉說:「有三個多月沒有彈了,手指都有點不靈便。這首曲子,準兒比我彈得更好。」

「準兒也彈得不錯!」張之洞有一個多月沒有見到女兒了,真有點想念。「過兩天,叫準兒回來一次,你們娘兒倆合奏一曲《月照瓊島》。」

「好啊!」佩玉歡喜地說,「這些日子我還真惦念她呢!」

「那個黎族老藝人,是一個天才的樂師。我想,他很可能就是傳說中的鐘子期一類的人。」張之洞獃獃地陷於一種情感中,一個人自言自語地絮叨著,「人世間有不少逸才隱士,他們有著人所沒有的才藝技能,由於各種原因,又往往被埋沒,被遺棄,不為世所知所用。我常常想:一個督撫,一個府縣,若能將自己轄境內那些被埋沒遺棄的人才發掘出來,置於適當的位置上,這個督撫府縣也就做好了。那個黎族老藝人,我很想把他叫到廣州來,可惜第二年他就死了,我一直為此事遺憾。」

佩玉笑了笑說:「四爺這番心意,當然是仁者之心。野無遺賢,能者在職,這是從古以來負有責任心的執政者所企盼的德、政。不過,我倒有些不同的看法,並不是一切逸才都要為世所用,還要看是哪方面的才。」

「噢,你這話倒有意思。」張之洞很有興趣地看著佩玉那雙眼角雖有皺紋、眸子卻依然光亮的眼睛。

「有些逸才他本就志在人世濟世,只是時運不好,無人賞識,流落在江湖山野,在位者若能發現他們,給予重用,那是他們的福氣,比如前代的姜子牙、諸葛亮等人就是這類。有些人,他的才藝是天賦靈性的產物,雖然可以娛人,但更多的是自娛,他們的過人之處,也只是因為在長期孤獨寂寞的環境中,自己全心全意地體悟探求而得來。莊子說:用志不紛,乃凝於神,承蜩駝背人的絕技是這樣得來的。倘若一旦把他置於以追求名利功用為目標的熱鬧場合中,他的心就浮了,神也分了,技藝也就再不會上進的。比如那個老藝人,多虧在瓊島那種荒涼的地方,若是年輕時就到了廣州、京師的話,就決不會有那樣高的蘆笙技藝。我想這大概就是王冕不願意做官、文徵明不願意應聘的緣故。」

「你說得有道理!」張之洞點點頭。「還可以為你補充一個例子。我的布衣之交吳秋衣,他也是樂意漂泊而不願住官衙的人。」

見張之洞的心情這樣閑適,佩玉鼓起勇氣,將那件心事說了出來。

「四爺,有一樁事,我猶豫了很久,一直不敢說,我今天想對你說說。」

「什麼事,你說嘛!」

「假若不當的話,你就當我沒說一樣。」

「行,究竟什麼事,這等鄭重?」佩玉這種吞吞吐吐的神情,倒使得張之洞自己先鄭重起來。

「一件這樣的事。」佩玉慢慢地說,「四爺知道,我的父母沒有兒子,只有我一個女兒,父親為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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