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試辦洋務 四、難道是她?是那個多少年來魂魄所系的肅府丫環

慈禧得知禁止闈賭的硃批是肅順的代筆真相後,立即改變了對此事的態度,高鴻漸、莫吉文等人的摺子也便悄無聲息地淹沒了。其他一些善觀風向伺機而動的台諫言官,見高、莫等人的摺子沒有引起什麼反響,擬好的糾彈奏章也不再上了。一場即將掀起的滔天風浪,也就這樣轉眼間平息下來。

一個月後,楊銳圓滿完成任務回到廣州。雖說離京前,由張仁權通過戶部電報房,已將京師的情況告訴了張之洞,但在楊銳抵穗的當天下午,他們還是立即見了面。張之洞需要從學生的口中得知更為詳細的內容,尤其需要楊銳談談與張之萬、閻敬銘及通過兩位軍機轉述的醇王的一切言談。他還想了解楊銳所感受到的京城裡的其他種種。

楊銳將自己在京師近一個月的全部活動,向老師作了稟報,又特別將兩位老中堂的臨別之話作了複述。張之萬要楊銳告訴堂弟:開闈賭雖出於萬不得已,然此等易招謗瀦的事還是以少做或不做為好。此次倘不是閻丹老查出硃批的真相,即便醇王有意護衛,太后那一關也不易過。用三十萬兩銀子買醇王的大駕,代價雖然大了些,但闈賭每年可收入九十餘萬,除去三十萬,尚可餘六十餘萬,划得來。且海軍衙門一旦辦事,「各省協餉」必定逃不脫,不如主動帶頭,在太后、醇王面前博得好感,在朝野上下贏得好名聲,權衡之後,當知利大於弊。

老哥的這段告誡引起了張之洞的重視。前幾天得知闈賭風波平安度過後,趙茂昌又興緻勃勃地向張之洞提出另一條生財之道。

海外呂宋國盛行一種賭博,這種賭博的名稱叫買白鴿票。白鴿票分為全票、半票、小票等多種,全票一張六元,共賣去四萬張,得二十四萬元,國王從中抽出四萬八。半票一張三元,也賣四萬張,得十二萬元,國王從中抽出二萬四。小票一張一元,也賣四萬張,得四萬元,國王從中抽出八千。國王每次從全、半、小票中共凈得八萬元。每月初一賣票,三十日開彩。國王親自主持,文武大臣分列兩旁。國王座位左右兩邊各置一大桶,每個桶內有四萬張籌碼,內中載明頭彩、二彩、三彩一直到十彩。其中全票頭彩一人,中者得六萬元,二彩一人,中者三萬元,三彩一人,中者一萬元。以下各彩依次遞減,中彩人員也增多,到最末等人員最多,中者得錢最小,為十元。半票、小票也一樣,只是得錢分別為全票的一半及六分之一。呂宋國王每月從彩票得銀八萬元,一年得銀九十六萬元,成為全年收入中的一大宗。福建有商人專做這種生意,從呂宋國販票進來,在福建城鄉賣。若有得中的,商人取去十分之二,十分之八歸買主。近來,此風已蔓至山東、江蘇、浙江等沿海省份。趙茂昌建議,廣東可以將呂宋國這種彩票照搬過來,不成問題。趙茂昌這番話說得張之洞心動了。

聽了楊銳轉達過來的老哥的告誡後,他決定白鴿票之事至少暫時不能啟動。闈賭畢竟是一樁在粵省流行多年的舊事,且辦理的人是商人,官府不過抽稅而已,若按趙茂昌所說由粵督出面主辦白鴿票,那我張之洞不將成了專辦賭局的總督,授人的口實就大了。這事且待以後再說吧!

楊銳還轉達了閻敬銘的一番話。閻敬銘說,自強實業是一樁大好事,這正是曾文正公、胡文忠公生前想辦而沒有辦成大結果的事業。現在李少荃、劉坤一等人正在繼承著,但也尚未見大成效。辦自強實業一靠實力、二靠人才,李少荃這些年來之所以做得像模像樣,就是靠的這兩個方面。當年曾文正公手下有個奇人,名叫徐壽,安慶內軍械所造的第一艘汽輪機「黃鵠」號就出自此人之手,且人品操守也好,極受曾文正公的器重。徐壽有個兒子叫徐建寅,其才不亞於父親,又出過洋精通洋文。本擬請徐建寅去兩廣幕府,但他正守父喪,不宜辦公事。徐建寅推薦他的一個朋友蔡錫勇。蔡錫勇同治十三年在廣州同文館肄業。光緒元年由總署咨送廣東差委。不久,由出使大臣陳蘭彬攜帶出洋,派充駐美翻譯,又升任駐日參贊。光緒八年,因父死回福建原籍守制。蔡錫勇人品端方,西學精湛,正當盛年,是個不可多得的洋務人才。上個月三年守制期滿,正在漳州府等待復出。望迅速派人去漳州,用重金聘過來。閻敬銘還語重心長地叫楊銳轉達一句話:世上一切事情,都是人做出來的。所以,事業的成與否,千條原因,萬般機奧,最後都落在「人才」二字上。曾文正公、胡文忠公之所以成就了一番大事業,歸根結底,也就是在會用人這一點上強過別人罷了。

閻敬銘的這番話更給張之洞以重大啟示。他當即要楊銳休息幾天後,即赴福建漳州,不管有多大困難都要克服,不管蔡錫勇提什麼條件都滿口答應,一句話,務必把此人請到廣州。

楊銳為老師的這番愛惜人才的激情所感動,說:「我年紀輕輕的,不需要休息,明天做點準備,後天我就去吧!」

半個月後,楊銳果然將蔡錫勇帶到兩廣總督衙門。張之洞見蔡錫勇端端正正的五官、文文雅雅的舉止,滿心歡喜。簡短地交談幾句後,他知道蔡錫勇字毅若,今年三十五歲,有一妻一子和一位七十餘歲的老母,現都暫住漳州府老家,待這裡安頓下來後再來廣州。又知蔡錫勇精通英文和日文,對機器製造、採礦煉鐵等學問都有研究。張之洞高興地說:「我這裡有一位辜鴻銘是你的同鄉,他也懂得好幾國洋文,對洋學問也有研究,你們今後可以用洋話討論洋學問,彼此都不孤寂了。」

蔡錫勇說:「早就聽說福建出了奇人辜鴻銘,只因他一直在南洋,不能見面,想不到也在大帥的府里,真是難得。」

張之洞笑著說:「我這裡不僅有懂洋文的辜鴻銘,還有對老祖宗傳下的學問鑽研深透的梁鼎芬,更有胸懷絕學才可濟世的桑治平,還有能辦事的趙茂昌。接你的楊銳年紀雖輕,你也不能小看他,日後也是國家的棟樑之材。」

說得楊銳在一旁不好意思起來:「恩師言重了,我哪裡是棟樑之材。中國的學問,只略微懂一點,洋人的學問一竅不通。蔡先生、辜先生才是真正有用的大才哩!」

張之洞說:「洋學問重要,中國的學問也重要。只是眼下懂中國學問的多,懂洋學問的人少罷了。我們要有十個八個毅若、湯生這樣的人,辦起自強實業就順暢多了。」

「這個不難。」蔡錫勇說,「我認識一些有真實學問的洋人,可以通過他們招聘一批洋技師來,馬尾造船廠里就有五六個法國技師。」

「行。」張之洞說,「確有真才實學,薪水高點也不妨。」

「大人,還有一條招致人才的路子。」

「什麼路子,你說說。」張之洞以極大的興趣昕著。

「大人,若論辦洋務實業,廣東較之於其他省來說,最是得地利之福。」蔡錫勇操著一口福建官話,慢條斯理地說,「廣東地處南海之濱,是我國最先與西洋諸國打交道的省份,加之後來香港、澳門租讓給英國、葡萄牙,更使得廣東省有與西洋比鄰而居的味道。故而廣東民風受洋人的影響很大。這點,不僅陝甘、四川、兩湖這些內陸省份不能比,就是江浙等沿海省份也不能比,連我的家鄉福建,雖然很早以來便有漂洋出海的傳統,也不能與廣東相比,因為福建沒有香港和澳門這樣的洋人租借地。當年容閎奉曾文正公之命,選拔一批少年出國留學,在其他省份找不到人,但他一回到家鄉廣東來招,便立刻招滿了。道理就在這裡。」

蔡錫勇說的是十多年前的事。同治十年,曾國藩和李鴻章聯名上折請選派聰穎子弟留學西洋,學成後報效國家,為徐圖自強大業培植人才。那時張之洞正在湖北做學政。這道有名的奏摺他在邸報上看過,當時滿腦子清流,並沒有把這道奏摺看得很重。當然,他更不可能意識到,就是這道奏摺給中國日後的發展帶來了劃時期的變化。今天,將兩廣富強置於自己雙肩的粵督,突然發現,十五年前的這個亘古未有的設想和不久後付諸實施的行為,實在是一樁極富預見的賢哲之舉。

「你是說,廣東有不少懂洋務的人才?」

「是的,大人。」蔡錫勇說,「容閎從同治十一年起,曾先後組織四批共一百二十個少年,遠渡重洋去美國留學。他原本按著曾文正公的設想一批批地招下去,但後來一些有力者對此事頗為不滿,故只招四批就停下來了。在美國留學的幼童,也陸續回國,回國後多不受重視。因為他們是廣東人,所以很多至今還在廣東老家。廣東可以說是洋務人才的藏龍卧虎之地。」

「毅若,你知道這一百多個幼童,在美國到底學得怎麼樣嗎?」

「據我所知,在美國不好好讀書,沾染洋人惡習的人是極少數,絕大多數都勤奮學習,潔身自好。他們一來資質聰穎,二來多為清貧家庭出身,讀洋書不惟替國家出力,也是為自己謀一條進身之路。一二批基本完成了學業。三四兩批儘管沒讀完,但他們洋話洋文都很好,洋學問的基礎也打下來了,與那些未放過洋的人畢竟有天地之別。只要把他們放在洋務局廠,他們立即就可以隨著機器的運轉而將自己的才能發揮出來,即使過去沒有學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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