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和耶戰耶 二、慈禧深夜召見李鴻章

中國軍隊在越南境內與法軍交戰這件事,幾個月來一直是慈禧心中的一件大事。作為一個女性當國者,慈禧從來沒有要作出一番大事業來的雄心壯志,實事求是地說,辛酉年那次政變,也是咸豐帝的失誤和肅順跋扈所逼出來的。

倘若不是咸豐帝那樣心胸狹窄,把兄弟之間的過節老盤著至死不解,而在顧命大臣中安排恭王一個位子;即使不安排,哪怕是在臨終前見見面,像歷代託孤帝王那樣,執著恭王的手說幾句好話,委託他輔佐六歲的孤兒。若這樣做了,恭王便不會跟慈禧聯合起來,置祖制不顧而廢顧命大臣。

倘若肅順等人不是那樣的跋扈囂張,專斷一切,眼角里根本沒有兩宮太后和近支親王,而是稍微照顧下他們的體面,有一點和衷共濟共渡難關之意,也不至於把慈禧逼到要與顧命大臣們一決生死勢不兩立的地步。

垂簾聽政十二年,同治皇帝十八歲了,慈禧把權力完全交付給兒子。誰知兒子並不成器,處理國家大事既草率,個人立身更孟浪,在親政到駕崩這一年多時間裡,慈禧不得不替兒子操心費神。到兒子一死,誰來繼位,則又成了天上人間的頭等大事。比來比去,思前想後,終於選擇載湉來接替,做了個光緒皇帝。

光緒登基只有四歲,離十八歲親政,還有十多年,同治朝已經垂了一個朝代的簾,顯然,此時朝野內外,無論誰都認為這個帘子還是繼續垂下去為好,慈禧只得又管理國事了。如此說來,慈禧豈不成了一個憂國憂民捨身為公的賢明太后?也不是的。

慈禧壓根兒沒有想到要效法康熙、乾隆去安邊綏遠,臣服四夷,也沒有想到要像他們那樣去修《康熙字典》、《四庫全書》。凡這些流芳百世的文治武功,她都不大去想。她只是熱中權勢,有極強的統治慾望,指使慾望,滿足慾望。她喜歡所有的鬚眉男子在她面前匍匐稱臣,唯唯諾諾,聽憑她的吩咐,向她宣誓效忠。她喜歡過問一切事情,大至軍園謀略,小至某個王府格格的婚配,她都要過問,都要裁定。大事小事,一經她的定奪,便不能改變。

慈禧就是這樣一個女人,這樣一個女當國者。她有過人的機敏才智,卻沒有深厚的學養和遠大的識見;她有強烈的權力之欲,卻沒有宏偉的抱負和做大事業的氣魄;她有至高無上的地位,卻沒有為國為民謀福的公心。

說實在話,人類歷史上這樣的統治者,又何止一個慈禧太后!他們真正是辜負了天時地利人和給他們匯聚成的舉國無雙的機遇!倘若是平平淡淡庸庸碌碌倒也罷了,更為可恨的是,他們以自己的愚蠢、自私、狂妄、強暴,藉助於這種無人可及的地位和權力,去禍國殃民,給人世間帶來痛苦和災難,讓歷史為此蒙上羞恨恥辱,長使後人浩嘆!

就慈禧內心來說,她希望所有的洋人都不招她惹她,她也不會去招惹洋人,彼此相安無事,她安安心心地做她大清帝國獨一無二的太后,頤指氣使,生殺予奪。到了皇帝成年後,把權力交給他。他辦事辦得合自己的心意,則讓他辦下去,若辦得不合自己的心意,讓他改辦重辦,乃至於廢掉他,重立一個,到時都是可以做得到的事。可是,就是這些可惱可恨可鄙可殺的洋人,無休無止地尋是生非,跟她過意不去。

這二十年來,大大小小的教案數也數不清,還有俄國的東北邊界糾紛,伊犁城的歸還,日本強佔藩屬國琉球、干涉藩屬國朝鮮,還不時有這個國家要開放一個港口,那個國家要借一塊地等等。現在,又拱出一個越南事情來。

法國人咬定說他只是要開通一條進入中國的貿易線而已,別無他求。慈禧真的不明白這些紅毛藍眼的洋人是怎麼想的。口口聲聲說的是經商做買賣,但買賣是雙方的事,是一個願賣一個願買的平等商量的事呀!你願賣,我不願買,或者說你願買,我不願賣,就不做好了,你憑什麼要用強力逼迫人家呢?要說洋人蠢嘛,他的那些船炮又確實造得好;要說洋人不蠢嘛,怎麼連這樣簡單的道理都不懂?

夷狄真的是夷狄。一想到這裡,慈禧就連連搖頭。

對於遠在雲南、廣西之外的越南國,慈禧先前所知甚少。後來那裡鬧事了,雲貴總督、兩廣總督向朝廷報告,她才知道有這麼一個君主昏庸、官吏貪惡、百姓無知無識的小國家,才知道這個國家每年給朝廷送點貢品,而朝廷的回贈要比它的進貢大過十幾二十倍。它名義上承認是大清的藩國,實際上它的朝廷更替、君位承繼、官員任免、稅金收人等等一切大事,朝廷都不能過問,反而還要承擔保護它免受外國侵略的責任。

慈禧弄不清楚,當年老祖宗為什麼要把這個包袱背在自己的身上,這對咱們大清國到底有什麼好處?若不是礙著丟了祖宗臉面這一點,慈禧真的不想去管這檔子事。把軍隊全部撤回來,讓他們越南去和法國人周旋好了,自家的事已夠麻煩,哪還有那份閑心思去管人家的事哩!

因此,究其實,恭王軍機處的全班撤換,並非是因為丟了越南的北寧、太原兩個城市的緣故,而是慈禧要藉此機會除掉久已不滿的奕沂,換上覬覦此位甚久的奕譞罷了。

要說,慈禧這樣的大換班,也自有她的道理所在。奕沂當國二十餘年,歷事多了,腰桿也硬了,上下黨羽也肯定安插不少了。他近年來常常自作主張,明顯地有架空慈禧的趨勢。過幾年皇帝親政,他就會完全把皇帝架空。慈禧讀過張之萬為她編的《治平寶鑒》,知道歷史上大凡出現皇帝被架空的時候,便是國家禍亂的時候。這是因為:如果皇帝弱,則會被權臣廢掉,皇帝強,則會從權臣手中奪回失去的權力,不管哪種情形,都會引起政局的動蕩不安,甚至發生戰亂。軍機的權操在奕譞的手裡,則不會出現這種情況。奕譞聽話,不會背她自作主張,奕譞對自己的親生兒子也決不會有二心,一定會盡職盡責、盡心儘力地輔佐,今後也決不會有權力爭鬥的事情出現。

慈禧自認為考慮周到計謀深遠,斷然採取了這個少見的大舉措,儘管朝野內外有不少的議論,她一概置之不顧。她寄希望於新的軍機處,要他們先把上台來的第一件大事辦好。這第一件大事便是越南境內的中法衝突。這件事辦好了,不僅為他們自己建立威信,奠定日後的治國基礎,也為她的臉上爭來光榮。

新軍機處上台後的第一個舉措,便是將辦事不力的兩廣總督張樹聲革職,擢升山西巡撫張之洞為新的兩廣總督。張之洞這幾年在山西實心辦事,成效突出,這是慈禧所知道並賞識的。張之洞究心兵事對外強硬,這點,慈禧更是從光緒六年的伊犁事件中就知道了。雖然同意軍機處的任命,但張之洞畢竟是個一天兵都沒帶的翰林出身的文官,他能勝任戰火在即的前線制軍之任嗎?慈禧對此沒有把握,而對中國與法國的交戰,勝負前景如何,慈禧更不可預料。她總巴望著哪天突然傳來一個消息:仗不打了,大家和解了。若真有這樣的好消息,那才真正是阿彌陀佛,佛祖保佑,祖宗保佑。

傍晚,慈禧吃過晚飯後,正在和李蓮英,以及兩個常來侍候她的禮王府小格格一起玩牌九。這時,內奏事處的值班太監進來稟報:「李鴻章請求陛見。」

「李鴻章這幾個月不是在天津嗎,他現在是在天津呢,還是已到了京師?」慈禧一邊看著手中的牌,一邊慢慢地說話。

「他昨天已到了京師。」

「有什麼事嗎?」慈禧依然慢聲慢氣地說,並示意在她身後的小宮女照常為她抓牌。

「說是法國將派特使來天津談和……」

「法國談和?」慈禧打斷太監的話,手中的牌立刻被收了起來。

「是的,談和約。」

「傳令,一個時辰後在養心殿召見李鴻章!」

「嗻!」

內奏事處的太監立即把這道懿旨傳了出去。很快,這道懿旨就被傳到位於紫禁城附近的賢良寺里。太后破例連夜召見,既體現她對此事的重視,也說明她對此事很有興趣。與太后打了三十多年交道的前淮軍統帥這樣尋思著,心裡也便有了幾分把握。

紫禁城一到斷黑時,進入宮中的各道大門小門一律緊閉,並加上又大又粗的門杠。白日里,在陽光照耀下,在翎頂蟒袍的輝映下,雄偉威嚴的三大殿和氣象宏闊的青磚廣場,將朝廷的尊嚴和皇家的富貴,表現得淋漓盡致,氣勢逼人。可是一到黑夜,就完完全全是另外一番模樣。三大殿內沒有一盞燈,黑幽幽的,宛如三座從昌平搬來的前明皇帝的祭祠享殿。青磚廣場上也沒有一盞燈照著;空曠曠、黑沉沉的,就像一處死了無數生靈的古戰場,給人以凄涼悲哀之感。宮中歷來稀奇古怪的傳聞甚多,太監又格外的膽小多疑。所以,一入夜,這裡便見不到一個人影。白日的天堂,此刻簡直就成了陰間。

不過,這只是紫禁城的前半部分,至於後半部分則多少還有些人間生氣。圍繞乾清宮、坤寧宮、交泰宮兩側的東西十二宮以及御花園等,向來被稱為後宮,是皇帝和后妃及皇子、公主們的居住活動之地。在咸豐朝以前的幾個朝代里,尤其是康熙、乾隆那些年代,皇帝在位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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