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燕山聘賢 三、一位報國心強烈的熱血之士,偏偏年輕時又錯投了主子

河北平原上,有一座由西至東逶迤連綿的群山。它西起潮白河河谷,一直向東延伸,直至消失在山海關旁的渤海灣。它就是中國的名山之一燕山。自古以來,燕趙多慷慨悲歌之士,無數悲壯的故事在這裡發生,無數英雄豪傑在這裡創造生命的輝煌。燕山,這位中華民族五千年文明史的無聲見證者,它與中華兒女同憂患,共歡樂。

古老的長城在燕山身上蜿蜒穿過,將中原和塞外劃開成兩個世界。就在潮白河附近,有一道天然峽谷。峽谷兩邊山勢陡峭,巨石嶙峋,乃周圍百餘里南北必經之路,真可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這就是萬里長城上著名的關隘古北口。

兩漢時期,中央政府便開始在古北口設立縣衙。唐代曾在此處設東軍、北口二守提。宋代時為使臣出遼必經之地。金代在此建鐵門關。明洪武十一年重建古北口城,設東、北、南三道城門。清初在此處建造行宮,為皇家消夏避暑之所。康熙晚年在熱河興建避暑山莊,又擴建木蘭圍場,每年暑季皇室便遷往熱河,此處遂漸漸衰落下來。

當年,桑治平在漫遊天下浪跡江湖之後,看中了這個地方。他喜愛古北口的雄偉險奇。莽莽蒼蒼的群山,高深幽冷的峽谷,樸拙厚實的長城,彷彿正是中華民族的形象寫照。住在這裡,似乎時時刻刻都能夠感受到一種蒼老而凝重的脈搏在不停地跳動。桑治平還喜歡這裡的人煙不多,民風淳樸,沒有塵世中的喧鬧爭鬥。或許是有過行宮的緣故吧,關注國事的流風遺韻依然存在,只要你用心搜尋,京師的大動向都可以通過不同渠道傳到這裡。況且離京城不遠,倘若要打聽個究竟,快馬加鞭,朝發關口,夕至天街,也方便得很。

桑治平竟然是這等具用世之心的人,他又為何不到長安城裡去闖蕩闖蕩,到潢池中去遊戲一番呢?原來,這中間有一個非同尋常的變故在內。

二十年前,桑治平還是一個名叫顏載礽的英俊後生,從河南洛陽老家來到京師參加會試。顏載初學問博洽,詩文俱佳,是一個前途看好的年輕舉人。他自認為可以一舉高中,卻不料放榜之日,金榜上並沒有他的名字。顏載礽殊為失望。他怏怏不樂地在京城晃蕩幾天後,決定回家苦讀,下科再試。

這天,他正在會館裡收拾行裝,一個穿戴闊綽的中年男子推門進了他的房間,極有禮貌地問:「請問,你就是顏孝廉嗎?」

「是的,我就是顏載礽。」顏載礽完全不認識此人。「先生找我有何事?」

「哦,終於找到你了。」中年男子面帶笑容地說,「我是肅相府里的,肅相請你過去坐一坐,不知你現在有沒有空?」

肅相,不就是協辦大學士肅順嗎?顏載初心裡吃了一驚:我與他無一點瓜葛,他身居相位,是皇上最為信任的大人物,怎麼會知道我這個二十來歲的落第舉子呢,而且還邀我去他的府上坐一坐?顏載初大惑不解。他初次到京師,與京師官場無一絲聯繫,關於肅順,也只是二十多天前,一個偶然的機會才得知一些。

那是京師春天裡少見的一個風和日麗的上午,中州會館裡的應試舉子們都在伏案攻讀,再過幾天,會試就要進場了。同為洛陽籍的孟生對顏載礽說:「聽說京師南郊的龍樹寺有個牡丹園,眼下正是牡丹花開的時候,今天天氣這樣好,我們何不到龍樹寺去看看,說不定那裡的牡丹花已開了。」

來自牡丹之鄉的顏載礽,聽孟生這麼一說,忙起身:「我們現在就去!」

兩人結伴來到龍樹寺。寺里冷冷清清的,遊人很少,原來牡丹還沒有開。孟生說:「沒有牡丹看,我們去看看佛殿,會會法師吧!」

顏載礽對菩薩與和尚無興趣。造化誕育的山水花木,才真正充滿著生趣靈氣。牡丹花雖未開,但它碧綠鮮亮的葉片、含苞待放的花蕾,也足以使人賞心悅目。顏載礽一人留在牡丹園裡,饒有興緻地東看看西望望,胸中涌動著一股生命的機趣。

這時,牡丹園裡又來了一個人,也是二十多歲的年紀,儒雅英邁,風度翩翩。那人甚是豪爽,與顏載礽一見如故,興緻勃勃地聊起天來。兩人天南海北、上下古今地神聊,從歷史到現實,從學問到時局,彼此的看法多有相同之處。到了中午時分,二人談興猶濃,那人又請顏載礽和孟生的客,在龍樹寺附近的小酒店裡,三人又暢談了個把時辰。酒席上,那人將當今的協辦大學士肅順大大地讚揚了一番,說扭轉乾坤振興大清的希望全寄托在此人身上。臨分手時,那人告訴顏載礽,他乃湖南湘潭人王問運,在京師朋友家做客,過幾天就要回湖南老家去。顏載礽也把自己的姓名身分告訴了他。

這位肅順,在王闓運的眼裡,就是管仲、樂毅一類人物。不管他有什麼事,沖著這一點,去見識見識也好。顏載礽答應了。來到肅府,肅順立即走出書房迎接。

顏載礽見肅順方面大耳,器宇軒昂,步履快捷而穩重,立時對這位權傾朝野的協揆有極好的印象,心裡想:怪不得王闓運將他敬重得如同天神一般。

顏載礽跟著肅順進了小客廳。坐下後,肅順面色和氣地說:「我家的西席王闓運前幾天離家回湖南去了,臨走時向我舉薦了你,說你的才學不在他之下。」

哦!原來王閩運是肅府的塾師,是他說起了我。顏載礽心中的疑團頓時解開了。他認真地傾聽著。

「聽說你這次會試未第,我想你不必急著回家,就在京師住下,我聘你接替王閩運。只有兩個學生跟你讀書,他們也還聽話,不會給你添很多麻煩。學生不用功或做錯了事,你盡可教訓他們,不要有顧忌。早早晚晚,你可以用來自己讀書作文。至於薪水,也和王闓運一樣,每月十二兩,是京師通常人家的兩倍,你看如何?」

沒有寒暄,也不繞圈子,清楚明白,簡潔乾淨,這正是王闓運所讚賞的肅順的一貫作風。是一個做事的人。顏載礽在心裡想。他尋思著:在肅府做幾年西席,是可以學到許多書冊上沒有的學問的,況且報酬如此豐厚,也足見東家對西席的重視。他答道:「中堂如此看得起我,我自然感激不盡。只是我年輕學問淺,怕耽誤了兩位公子的學業。」

肅順哈哈一笑:「你不必謙虛了,王閻運既然推薦了你,你必然可以勝任得了。要說年輕,王闓運也比你大不了幾歲,他的學問才華要遠勝過那些翰苑老夫子。好了,就這樣定了,明天就叫人把你的行李搬進來吧!」

就這樣,顏載礽成了肅府的西席。一晃半年過去了,顏載礽和東家的關係越來越密切。他佩服肅順辦事的果斷剛強,大刀闊斧,不講情面,不留後路。肅順也喜歡年輕西席的人品才情,更欣賞他的胸有大志,不同流俗。

肅順空閑的時候,常常會把顏載礽召到書房去談話,跟他談自己的治國方案,談大清的未來。肅順對顏載礽說,他平生最敬慕兩個人:一個是輔佐齊桓公的管仲,一個是幫助漢武帝的桑弘羊。管仲的學問在《管子》一書中,至於桑弘羊,為國家謀財富而不惜得罪巨室,以至冤死,則更令人又敬又憫。顏載礽也說些對國事的看法,及對歷史上治亂興衰的研究體會。到後來,肅順便像信任王閩運那樣的信任顏載礽,要顏載礽代他起草奏疏。顏載初也便由西席變成了肅順的心腹幕僚。

這時,政局突然發生了巨變。英法聯軍打進北京,咸豐皇帝逃奔熱河行宮,肅順奉命隨駕,顏載礽仍留在府中教書。後來肅順感到顏載礽不在身邊有許多不便,遂將他召到熱河,兩個公子的塾師則另聘他人。

顏載礽在熱河行宮住了將近一年,參與不少高層機密,親自感受了咸豐皇帝去世前後,熱河行宮無形的刀光劍影。他當時不可能料到,這段歲月是如此的不平凡,以至於影響了中國近代歷史的進程,而被後世的野史、小說渲染得神乎其神,蒙上一層又一層撲朔迷離、永具魅力的色彩。他只是感覺到,權力的爭鬥原來是這樣的勾心鬥角你死我活,而權柄的執掌者又都是這樣的口是心非表裡不一。這一切,都令年輕的洛陽舉人為之傾注了極大的興趣,又常常百思不解。

大行皇帝的梓宮就要回京了。在那些日子裡,顏載礽見東家幾乎天天食不知味,夜夜睡不合眼,沒日沒夜地與其他幾個顧命大臣在緊張忙碌,神色肅然地磋商各種事宜。顏載扔憑直覺感到要出大事了。

顏載礽跟著東家伴隨梓宮一道啟程了。這天午後,大隊人馬抵達密雲縣城。六百來里的路程已走了四百里,一路上安安靜靜。顏載礽鬆了一口氣:再有三天,就可以進京,總算平安過來了。

吃過晚飯後剛剛睡下,肅順便打發人將他叫起。顏載礽趕緊來到肅順的房間。

肅順說:「馬上就要進京城了,我想起兩道重要的上諭要擬。」

顏載礽面色莊重地望著東家,聆聽他的下文。

「第一道上諭:著兵部侍郎勝保火速帶所部南下,赴安慶兩江總督衙門,聽候曾國藩調遣。第二道上諭:著兩江總督曾國藩轉福建按察使張運蘭,火速帶所部來京聽候調遣。」

顏載礽明白東家這兩道連夜趕急草擬的上諭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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