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你現在有幾個嘴

Q:「你飯量大嗎?」

A:「我嘴多時吃過八個饅頭。」

Q:「那你現在有幾個嘴?」

以上回答摘自「都是全拼惹的禍」,在線聊天的時候,若使用全拼輸入,既可以把「最多」寫成「嘴多」,也有可能把「趵突泉」這個約會地點打成「暴徒犬」。

按照弗洛伊德學說,上述種種「筆誤」或因「音誤」而造成的「筆誤」也不能都歸罪於全拼輸入法。弗洛伊德認為,人類的一切筆誤其實都是潛意識的暴露或宣洩。由此看來,我們雖不至於去懷疑提出在「趵突泉」約會的那個GG的內心深處有什麼不軌的意圖,不過就飯量 而言,在「嘴多」和「飯量」之間,還是存在著某種潛在的因果關係的。不然的話,我們也就不會罵一個話多的人為「多嘴」了。

論飯量,以一個人外在的「嘴多嘴少」或者「嘴大嘴小」,很容易得出最直觀的結論,與此同時,同樣外在的「肚皮」及「個頭」的大小,也會自動與「飯量」形成數學上的正比關係。所以,當劉姥姥在榮國府的飯桌前「站起身來,高聲說道『老劉,老劉,食量大似牛,吃 一個老母豬不抬頭』」時,為了體現一個演員的自我修養,自己不僅要忍住「不語」,而且非得「鼓著腮」不可。劉姥姥的告白,在搞笑之外也不排除以搞笑來遮自己的饞嘴之羞的目的。即使老劉是一個主要從事體力勞動的莊戶人,即使她老人家在放出豪言壯語之後又使出 「鼓著腮」的身體語言,她的食量仍然不會在短時間內發生根本性的變化。因為她充其量故足了氣,也只長了一張嘴。

就算是妖怪,擁有嘴巴一張以上者也不多見。但是嘴少沒關係,只要夠大,夠長,照樣可以用大進大出的方式保持量販式的飯量。豬八戒就是這方面的成功典範。聽聽高老莊莊主是怎樣向唐僧投訴的:「初來時,是一條黑胖漢,後來就變作一個長嘴大耳朵的獃子,腦後又有 一溜鬃毛,身體粗糙怕人,頭臉就像個豬的模樣。食腸卻有甚大:一頓要吃三五斗米飯,早間點心,也得百十個燒餅才彀。喜得還吃齋素,若再吃葷酒,便是老拙這些家業田產之類,不上半年,就吃個罄凈。」

一二三四五六七,多勞多得!以豬八戒那種「耕田耙地,不用牛具;收割田禾,不用刀杖」的勞動生產力而論,多吃幾碗米飯幾打燒餅,本來無可厚非。投入和產出的嚴重失衡,才是高老莊之莊園經濟所遇到的根本問題。

日本棋諺云:「棋力如飯量,勉強不得。」

圍棋我的不懂,不過聶衛平我是知道的。我不知道聶衛平的棋力,不過對他的飯量卻有一點間接的了解。聶衛平過去在一則訪談中向人說過,他愛吃麵食,「不僅愛吃炸醬麵,對米飯、餃子也很喜歡。」又一次棋院的食堂吃餃子,一個同伴提出同他比賽,看誰吃得多,勝負 之差是五個餃子。結果,聶衛平雖然輸了,卻也創下了他個人飲食生涯中最高的餃子記錄——一百一十個。

老聶老矣,尚能飯否?棋力和飯量除了不能勉強,而且是一個變數。除了難以避免地會受到年齡和健康狀況的影響之外,還經常性地因每個人的「當下狀態」而變化。就拿老聶來說吧,之所以能一頓吃下一百一十個餃子,其實並不太關食量的事,主要是置身於棋院食堂的「 競賽狀態」之下。而在另一種「競賽狀態」中,他又拒絕吃飯:「在封棋間,他習慣於不吃飯,只吃幾塊冰鎮西瓜,然後去浴池沖涼,以利再度披掛出陣。老聶說:『中午吃飯後,血液集中到胃部工作,大腦由於缺血,容易睏倦。所以有重大的比賽時,我不敢吃飯,而且習 慣於沖冷水澡。」

所以在飯量大小這件事情之上,並不完全取決於胃,有時也得捫心自問。人心和人胃都是肉做的,胃是有彈性的,不僅有彈性,而且彈性極大;至於人心,那就更不好說了,就算你沒有讀過「心也許很小很小,世界卻很大很大;世界也許很小很小,心的領域很大很大」這種 絕對唯心主義的詩句,「人心不足蛇吞象」總是聽聞過的吧。

還是藝人陶晶瑩說得好。在她的個人網站上,陶子不僅循例向fans們交代了她的生日、星座、血型、身高、體重以及嗜好等等,更有創意和誠意的是,她還在藝人中罕有地公布了自己的食量,答案是:忽大忽小。

一個人的飯量雖然是可大可小(特別聲明:這是以能夠吃得飽為前提的)不過我一直相信,一個人一輩子的飯量,卻基本上是「定量」的。也就是說,在一日三餐的前提之下,你年輕時可能不吃早飯,午餐以一個便當草草了事,一頓晚餐卻要從華燈初上吃到午夜,到了暮年 ,早餐不僅一頓不漏,而且提前到凌晨四點就開,及至暮色四合,你已心灰意冷,意興闌珊,把午飯剩下的那堆殘羹冷炙胡亂將就了,然後在你年輕時代的晚宴剛剛準備進入高潮的時刻就洗洗睡了——沒關係,這一切變化都沒有關係,都不是你的錯。

如果你有一百年的命,那麼,上天註定你一輩子要吃的一萬零八千頓飯就是一個恆定的總量,一頓也不能多,一餐也不會少,你可以任意安排,豐儉由人。吃多吃少,吃或不吃,什麼時候吃,什麼時候不吃,定存定取還是零存整取,都在你。唯獨那個恆定的總量,卻是無論 如何也不能改變的。不能透支,也沒有利息。

廣東人說:「一世人食幾多著幾多,整定的。」剔除了這裡面「富貴有命,生死在天」的宿命論思想,弘揚其中「計畫經濟」的某些合理之處,你大可以與命運作殊死而不懈的鬥爭,知識改變命運也好,身材改變命運也罷,斗天斗地斗人,其樂無窮,剩下不可與其奮鬥、即 使鬥了也不會產生最後贏家同時更談無任何樂趣可言的,大概就只有自己的飯量了。

除了那些「能吃的人」和「不能吃的人」之外,還有一些被我們分類為「話多的人」及「寡言的人」、「會哭的人」和「不哭的人」,或者「多愁的人」與「樂觀的人」,「多情的人」和「薄情的人」,等等。其實人的這些品質及其衍生出來的這些產品,在批次和數量上都 與飯量相似,一個人在他的一生中要吃多少飯,說多少話,流多少淚,懷多少愁,發多少情,都是「整定的」,只是每個人先天獲得配給的總量不同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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