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這事也不能怪張亦成,也不能怪林春風,做代理還打大美的招牌,居然撞頭了,氣得楊曉麗一勁地扔亂東西。張亦成與小康,呆立當場。張亦成說,我也不清楚,唉,都怪我,過去就過去了,我們去報紙刊登求購廣告吧。

別吵了,都出去,楊曉麗啪的關了門,抱頭悶睡。

這時辦公室的電話響起,張亦成抓起聽筒,是找楊曉麗的。楊曉麗不接,張亦成對話筒說了幾句,回頭說他說非接不可,有很重要的事。不接,不接,楊曉麗在被窩裡吼。你起來,起來呀,是關於進貨的事,張亦成進房拉她。進貨?楊曉麗翻身坐起,披頭散髮跑進辦公室,抓起聽筒,電話那頭的聲音熟悉而陌生,喂,是楊小姐嗎,猜猜我是誰?楊曉麗說,沒聽出來,有什麼事嗎?那頭說,沒事我也不會打電話騷擾你。楊曉麗把電話機拿起,背對張亦成,有話就直說吧,何必轉彎抹角,你這德行,再不說,我就掛了。那頭說,掛吧,告訴你,我知道一家油墨生產廠家,只有它生產的油墨才可以跟大美比。楊曉麗說,是嗎?工廠在哪?可以直接告訴我嗎?那頭說,急什麼,找個地方慢慢談談嘛。說個時間和地點吧,楊曉麗壓低了聲音,然後一直聽對方把話說完,掛了機。

誰呀?張亦成問。

老同事,楊曉麗淡淡地說,我出去一下。

楊曉麗夾了提包,吩咐張亦成把擱置的那單業務繼續聯繫。

回來吃晚飯嗎?張亦成跟到門口問。

不回了,你們自己隨便弄點吃的,要不就點快餐。

楊曉麗一邊說,一邊下了樓。

她搭上公車,剛好是薄暮時分,還能看見晚霞。她很久沒有坐過公車了,車上人有些擁擠,使她想起剛到廣東那陣,經常這樣被柳濤摟著腰坐公車,感覺也挺幸福的。到站了,服務員職業性地叫站點。她望著車窗外一晃而過的建築物,半年不見,變啥樣了,她帶著這個問題,在約定的地點下了車。

站台下等的人是柳濤,灰格子短袖襯衫,紐扣封得嚴嚴實實,青色西褲,褲頭不是系在腰上,而是掛在肋骨上,頭髮梳得很整齊,大奔頭,一張長方臉,顯得成熟穩重,他一向是這樣的,楊曉麗熟悉得有一些憂傷。柳濤迎著還是低沉的聲音,你來了,然後習慣性伸出右手,卻沒握著楊曉麗的手。他的臉很平靜,看不出什麼異常的激動與興奮。時間可以沖淡一切,心情沒有劇烈的變化,他與她並排走著,每個話題彷彿是從深谷傳來,幽如嘆息。當初愛得轟轟烈烈,到如今這麼平淡無奇,心中的火焰已經熄滅,心底似乎還有絲絲亮光遊動,也許這就是為何還要如此再見的理由。若不是公司的命運,她還渴望看到一個男人,尤其是像柳濤這樣的男人為自己痴狂,每個女人都會為此陶醉的。楊曉麗沉思著,手機響了,她拉拉鏈的時候,發現拉鏈已經拉開,錢包不翼而飛。回想起來,肯定是前一站下車的那個男人,那個揩了油,還偷錢的人,幸好手機還在。本想請柳濤的客,現在計畫打消了,她不露聲色,去哪呀?柳濤說,去咖啡廳坐坐吧。我不想去那兒,還是去廣場那邊的小吃店吧。

鎮廣場後面是小吃一條街,店鋪都是臨時帳篷搭建的,幾個平方,十幾個平方,三五個小桌,配三寸高的塑料小凳,三二個老鄉或朋友,炒幾個小菜,喝幾杯啤酒,既是打工人實惠的經濟餐,又別有一番情趣。柳濤到愛豪來看楊曉麗,每次都要來這裡吃,楊曉麗尤其是愛吃那條街的酸辣粉,炒粉,涼粉,還有煮熟的玉米棒子。這是一條留下美好回憶的小吃街。

他們挑了一個整潔一點的地方,面對面坐了下來。柳濤說,這個店好像我們以前來過。楊曉麗一邊用茶水洗餐具,一邊說,嗯,好像來過。柳濤說,我還清楚地記得,第一次我們是並排坐的,就在這兒,那時是露天,現在進步了,都蓋蛇皮篷了。楊曉麗說,應該這是第三次了,第二次你在左邊,這次你在我對面。柳濤回憶了一下,把凳子挪到了右邊。楊曉麗把凳子搬到了對面,還是在對面比較好,有距離才有美感的。柳濤把手攬在腦後,往後嘆息地靠了一下,小椅子嘩的一聲爛了,癱坐在地上,沾了一屁股油泥。柳濤摸摸屁股,把楊曉麗逗樂了,你胖了,以前不會這樣。老闆套了兩條小椅子加固,似笑非笑地給他換了。老闆,兩瓶啤酒,兩個葷菜,一個青菜。楊曉麗想起酸辣粉,又加了一碗酸辣粉。柳濤是不勝酒力的,他只是借酒力發酒瘋,或者說是借酒力壯膽的,第一次向她表白,就是多喝了一杯酒,還咬著楊曉麗的耳朵吞吞吐吐說了三次,才把「我愛你」三個字說出來。柳濤的膽子比較小,書獃子氣重,楊曉麗一直沒有改變這個看法,柳濤對她來說,太一目了然了,坐在對面,哪怕隔一重山,都看得清清楚楚,鼻是鼻,眼是眼,找不到興奮點。柳濤只有一瓶啤酒的量,楊曉麗清楚,還有一瓶就是她的了。她洗了一隻杯,開了另一瓶,柳濤把住她的手腕說,你別喝醉了。楊曉麗沒有放手,繼續往杯里給自己倒酒。來吧,我陪你喝,楊曉麗說,恭喜你升了職。柳濤端起酒杯,還沒喝感覺有些飄飄然了說,再過一年,我就要做到經理,35歲前要做到副總經理的位置。楊曉麗把酒幹了,又斟了一杯說,我知道你有上進心。柳濤說,我一定做成功的,我要讓你看見。柳濤自己幹了一杯,又滿了一杯。柳濤渴望在公司里爬到高層來體現自己的價值,這對楊曉麗來說,若是以前還很快樂,現在感到有些模糊,也沒有興趣。他想對她繼續表達些什麼,兩瓶酒就空了,她要問的問題沒有出現。她以為柳濤會主動提的,但他似乎喝忘了。柳濤再叫酒的時候,楊曉麗把住了他的手腕說,你喝醉了,把我的事忘了。柳濤把她的手擋開了說,不急,不急,等會兒再說。

第三瓶啤酒又見底,看得出來,柳濤故意在賣關子。

柳濤開始用朦朧的醉眼捕捉楊曉麗傷感的目光。楊曉麗左躲右閃,在柳濤的眼裡一會兒照亮,一會兒熄滅。這是最佳時機了,楊曉麗又一次提到廠家的事。柳濤裝作酒醉,搖頭不聞不問,繼續喝,問起楊曉麗的個人生活。再晚也沒關係,等會兒我叫廠車送你回去,不怕的,我們去唱卡拉ok,柳濤說。

柳濤是真醉,還是裝醉,楊曉麗沒分辨。她把柳濤扶到廣場的石凳上坐下來,柳濤懶洋洋地,斷斷續續地說,我其實也不知道哪裡有油墨廠家,我只是想見見你。楊曉麗把他的手甩開,坐直了說,你說什麼,再說一遍。柳濤規規矩矩地坐正,腦袋還是一懶一晃,我真的只想見見你,我愛你愛得好苦呀。楊曉麗嘴唇氣到發紫,你,你真是神經病啦。

楊曉麗氣憤地扭頭就走。

柳濤嘿嘿、嘿嘿地發出酒醉後的酣笑,擺擺手說,去吧,去吧。

楊曉麗傷心,氣沖沖地一路往前走,到國道邊才突然想起,自己沒錢坐公車,只好打電話回公司叫小康來接。

被柳濤這麼一氣,楊曉麗上氣不接下氣,差點暈過去。

眼看豐澤就撐不下去,倒在床上的那種感覺,彷彿就預示著公司的倒閉。楊曉麗對張亦成說,做完這個八月,所有的業務停止下來,明天就提前通知客戶,九月一日起不再供貨,我算了一下,把款全部收回來,我們手頭還可以剩餘20幾萬,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等找到生產廠家到時再東山再起,我要與大美比比。張亦成說,這樣把客戶掉了好可惜,丟了再跑回來,哪有那麼容易的事,延長几天,看看變化再通知吧。楊曉麗不是沒有想過,再拖下去,虧損會越來越大,到時手上的資金越來越少,再起就難了。張亦成苦著臉說,虧就虧,大不了再打工,不過還是你拿主意吧。沒主意,神經病,做的什麼破事,楊曉麗火還在心上。

一會兒,張亦成黏了上來,從背後咬著她的耳朵,哄了她幾句,女人的火就熄了。

第二天早晨,也就是八月二十日。張亦成比楊曉麗起得早些,等楊曉麗起來時,就不見了他與小康的蹤影。去哪了呢,不是要通知人家工廠的嗎。楊曉麗起來洗漱完畢,快十點了。走進辦公室,打開電腦,想擬寫一個通知什麼的列印傳給各廠家。郵差送報紙來了,報紙裡面還夾有一封信,沒有留寄件人的地址,封面的字看不出是誰的筆跡。看了一下郵戳,是h鎮的。誰還會寫信呢,打開,信紙上只有一行字:深圳市松崗鎮XX工業區展宏油墨股份有限公司聯繫電話:XXXXXXXXXXX。楊曉麗迫不及待地撥通電話號碼,確信這是一家油墨生產廠家,長長地吁了口氣,顫抖的手一字一頓地撥通了張亦成的電話,你在哪,馬上去深圳松崗,你記下那家工廠的地址、電話。寫信人究竟是誰呢,字寫得歪歪扭扭,h鎮朋友只有愛豪的同事,最主要的是柳濤和羅月麗。是柳濤嗎,他的字漂亮多了;是羅月麗嗎?她肯定會留地址,或者她根本就不會寫信,要麼就打電話。這人真神神秘秘的,像武俠小說里的世外高人,她猜不到,心裡念起了阿彌陀佛。一邊想一邊收好信,鎖進了抽屜,然後,認真地守著電話,希望傳來好消息,一直到下午,除了幾張訂單,也沒有特別的消息。

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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