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工廠的男人談論升職加薪,女人們卻開始談論做生意,嫁老闆。羅月麗說再打兩年工,積點錢,自己去做些生意。對於做生意,這是她們經常說到一個話題,多半是說說而已,或者以做生意的話題來迴避打工的茫然。她們總想從打工的路上逃離,夢想出現奇蹟,卻總是出現在打工的背景里。

藍紅附和,月麗,好哇,你做老闆,我們幫你打工。

她做老闆,你打工?嘿,我不幹,咱們誰做了大老闆,就得白養著咱們,還打啥工呀。楊曉麗說得多動人心。

三人興奮激懷,擊掌為盟。

各位,先說說自己。

楊曉麗說,最近比較煩心,打算與李編年底回家結婚,他答應了,哪知他那家報社效益不好,停刊了。現在一個多月了,音訊全無,連電話都不給她打一個,真是個騙子。唉,楊曉麗攤攤手,看不出什麼悲傷,倒像個洋鬼子。大家看我沒有老,如果有秘方,這就是秘方,什麼事都看得開,沒有了男人照樣過日子。

有沒有想過與柳濤破鏡重圓呀,藍紅出的餿主意。

不嫁了,做單身貴族吧,楊曉麗一臉無賴。

假正經,黃彩霞就經常說單身貴族,騙自己吧,羅月麗揪住了楊曉麗的小辮子。

該結婚的時候還是結吧,單身貴族我做不了,藍紅直話直說。

聽愛豪的人說,柳濤升副經理了?羅月麗刺激楊曉麗。

他做什麼都與我無關,好馬不吃回頭草,楊曉麗看似很不在乎。

接下來,女人聊流行話題,比如衣服的款式,bb機的型號,上榜歌曲之類的。

這段時間,楊曉麗常來,習慣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了。

藍紅說要在羅月麗這裡住幾天,哪知次日下午葉南林就耐不住了,打藍紅的call機。藍紅考慮再三,還是要回去的,畢竟朋友這裡不是自己的家。走的時候正是下午三點鐘左右,太陽把路邊的樹葉子曬得吱吱作響。兩人共打一把紫色的太陽傘,出了沙崗大道,一直送到107國道邊,羅月麗付的車費。

曾經小鳥依人的藍紅,不諳世事的藍紅,就這樣不可思議地變化著。

送走藍紅,羅月麗回房洗了個臉,打開電視,正播放歌曲《夢裡水鄉》,跟著哼了幾句,居然把自己感動得眼淚盈眶。自己在外面吃魚吃肉,爸爸媽媽卻在家裡面朝黃土背朝天地勞累,突然有了把父母接到廣東來看看的念頭。本想跟哥哥商量,但是最近羅向陽對羅月麗不理不睬,根本無法商量。羅月麗用手機給鎮上親戚家打了個電話,托親戚給父母捎口信,自己寫了封信,把坐車的地址和轉車站點還特別畫了一張地圖,連同1000塊錢寄了回去。

父母接到女兒的來信和錢,樂呵呵地大門一鎖,屁顛屁顛地搭上了往廣州的火車。

羅月麗頭天下午就去了廣州,她想去看看藍紅。在流花車站,打藍紅的call機。藍紅請假把她接到了家中。藍紅的臉色好些了,羅月麗說,至少比上次精神狀態好。這只不過是羅月麗寬慰她,她信以為真,路過市場,藍紅特別要去買福壽魚,付款時,左找右找,沒帶錢。羅月麗看出了藍紅的窘態,搶先把錢付了。藍紅還在掩飾,說不好意思,一般是他們買菜,忘了帶錢。就十多塊錢,說個啥哩,羅月麗拍著她的肩膀。

藍紅住的那棟樓在市場旁邊,轉個彎,就到樓下。

到家了,羅月麗抬頭望。

不,是葉南林的家,看得出來,藍紅心情很複雜。

藍紅,你們早點把婚結了。

我現在不想結婚。

咋啦,你做夢不就是想做個專職太太嗎?

那是夢呀。

唉,五樓還真難爬,到了吧,上到四樓,羅月麗靠著護欄,歇著,我爬慣了三樓和四樓,現在上五樓還不適應。

藍紅按門鈴,沒反應,都不在家,這樣更好。藍紅拿鑰匙打開門,葉南林要上班,他爸媽一般都在老人活動中心玩牌,打麻將。

羅月麗仔細打量著這個家,客廳擺了一些老式傢具,還有屏風,傢具上擦拭得光潔。藍紅的卧室有一張席夢思床,床對面有一個衣櫃和一個梳妝台,沒多少東西,房子里擠得滿滿。卧室有些陰暗,藍紅開了燈。羅月麗看清了床頭那幅山水畫,木地板,深紅色裝飾格子,白色暗黃的天花。

擺設還不錯嘛,就是擁擠了一點,沒有裝暖燈。

唉,比鄉下好些就行了,藍紅對此很知足。

時近中午,葉南林回來了。葉南林熱情招呼羅月麗,打開冰箱給她拿飲料。

阿林,我小妹怎麼瘦了,你沒有照顧好吧,羅月麗半真半假的話里,摻了責問。

也許是吧,不過我沒限她吃呀。

門鎖又響了。

葉南林爸媽回來了。

老兩口勉強微笑,算是跟羅月麗打招呼。

藍紅不自主地緊張,從沙發上站起來,把座位讓給了他們。藍紅沒有跟爸媽打招呼,也沒有作介紹。看上去大家都很隨意,出於禮節,羅月麗叫了一聲伯父伯母,但她畢竟是第一次來,不免有些不自在。幸好,藍紅察覺到了,把她拉進廚房做飯。葉南林一聲不吭進了卧房。這個家庭,藍紅根本不是主角,她掌握不了,羅月麗看得出來。現在,客廳只有公公和婆婆嘰嘰咕咕的說話聲,後來開了電視,他們看粵劇,聲音很嘈雜,一句聽不懂。

吃晚飯的時候,各吃各的,除了藍紅偶爾跟她說幾句,只聽到扒飯的聲音,碗和筷子的聲音。誰都不說話,誰也不理誰,每個人的臉色僵化,一家人都在生氣或鬧彆扭似的,他們找不到共同話題。羅月麗匆匆扒了幾口,就吃不下去了,彷彿飯噎在喉嚨,咽不下,逐放碗,起身告辭。

藍紅追在她身後,麗姐,不好意思,他們就是那種性格,要搭不答,要理不理,我在他家那麼久了都這樣,你可別往心裡去。

你受得了,我受不了,你真委屈,藍紅,要麼你跟葉南林搬出去,要麼就跟他分手。

父母60多了,還能活多久,搬出去,住哪呀,何況我還想讀書。

藍紅可憐兮兮的,在這個家庭,她連招待朋友的權力都沒有。羅月麗不忍心再說,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羅月麗看到了藍紅的眼角有了淚水的痕迹,她緊緊地把藍紅抱在一起,丫頭你要保重自己,知道不?

嗯,我會的,藍紅說。

羅月麗忍住了淚水,但無法忍住一個朋友的傷感。她沿途找了一家旅店,一個晚上身上痒痒的,難以入睡。回想在藍紅家吃飯的情形,羅月麗擔心藍紅很快就會變成第二個黃彩霞。她原來說藍紅的家,現在真的應該改成葉南林的家。高高興興嫁個廣州人,唉,現在,人財兩空,藍紅想要的愛情和穩定,恐怕像她自己說的只是一個夢而已。愛情營造了眼前的氣氛,也許就在不遠處將煙消雲散,她原本對愛情多麼執著,守身如玉,拒絕了多少男人,將生命賭在葉南林身上,贏得了一時的虛幻,輕易就飄散了。她想不清楚,難道真的是命運不公平嗎?她愛的人,已經失去音訊。愛情呢,藍紅的愛情呢,黃彩霞的愛情呢,楊曉麗的愛情呢?誰都沒有得到愛情,黃彩霞與鄭勇,藍紅與葉南林,楊曉麗與李編,結果已經見分曉。她們付出青春與感情,最後還是一場空。

羅月麗想著想著就睡著了。

次日,她在廣州火車站把父母接到了東莞。

父母不只是來看女兒,還要看兒子的。板凳未坐熱,父親就問羅向陽。羅月麗當即給哥哥打了電話,第一次說沒空,第二次說過幾天,第三次沒接電話。父親當即冒火了,說向陽這哥怎麼當的,不照顧妹妹不要緊,爸媽來了居然理都不理。父親嚷著,月麗,你把電話接通了,我來問他。

羅月麗向父母作了解釋,說哥是上班時間,可能開會沒空。

休息到下午,一覺醒來,父親又催。

羅月麗打羅向陽的call機,不復機。

父親納悶,叫羅月麗再打一次,還是不復機。

父親拿過手機要親自撥,說,月麗,教我怎麼撥,等一下我要好好教訓他。

直接按就是了,羅月麗教父親撥了一次自動尋呼。

終於手機響了。羅月麗按下應答鍵,放到父親耳邊,老頭子餵了兩聲,說,您什麼時候過來接我和您媽?你連你妹的孝心都沒有了,你翻天了,你!

我知道了,爸,我在上班呢。啪,收了線。

父親的手在抖動,臉色青白。

坐在他身旁的母親用習慣的耐性安慰老伴,又問女兒,你們兄妹是不是吵架了?

沒有,哥知道了,他會過來的。

大概晚上八點左右,羅向陽來了,敲門的聲音,緩而重。羅月麗開的門,羅向陽沒有回應妹妹的招呼,徑直向爸媽問好,寒暄了幾句,把妹妹叫到陽台上,掩上門問,誰讓你把爸媽叫來的,你有沒有跟我通過氣?孝敬父母現在還輪不到你!

哥,你不講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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