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工廠里響起了立正稍息的口令。他們廠在做什麼哩,可惜她看不見。她帶著絲絲幸福回到了愛豪,又折去他哥家吃中飯。馬東東的影子,一直在腦子裡揮之不去,有些淡淡的惆悵,有些淡淡的憂傷。次日,她做的生產日報表連續做錯了三次,主管阿森被總經理狠狠克了一頓。阿森回到辦公室,一肚子火全倒給了羅月麗。一張報表上,一處是單號輸入錯誤,一處統計錯誤,另一處漏統計。偶爾出現統計錯誤可以諒解,但是照抄單號,都抄錯,你搞什麼鬼?有沒有心思做呀?阿森是這樣怒氣衝天地說她的。錯了就錯了,明擺著的,但是她沒有讓步,與阿森爭了起來。當然,總經理不罵阿森,阿森也不會罵羅月麗,這是自然。自己挨了罵,下屬還要爭,阿森哪裡有氣出,於是來了一句,你做就做,不做拉倒。羅月麗委屈當即眼淚就來了,不幹就不幹。阿森不理睬她,轉背踱進了車間。

這次工作錯誤,彷彿是一種錯的緣,說不清道不明,平時也這麼做,做了一年多,這是第一次出錯,羅月麗其實夠細心的,她在宿舍訴苦,被阿森罵得遍體鱗傷。哪個工作不出錯,簡直是太過分,虧他還跟她哥是朋友,女人們為她打抱不平。

羅月麗當晚就請假不加班,理由是心情不好。阿森照單批了。與主管顯然鬧僵了,工作怎麼做呢?羅月麗找羅向陽,哥,我不想做了。

咋啦,不是好好的,羅向陽見妹妹一臉不高興,猜到了幾分,工作犯錯,被阿森批評啦。他是主管,你應該尊重他,幹嗎跟他吵,跟上司吵架,就是跟自己過不去,工作不好找,你得忍著點,羅向陽不同意辭職。

一連數日,羅月麗沉默寡語,與阿森憋氣,不說話。文件往阿森桌上一擱,轉背就走,上下級鬧到這個份上,阿森還是看在羅向陽的面子,忍了。

但是工作出的問題,阿森本想把此事報告總經理,幸好羅向陽及時給阿森打了電話,老朋友總得給點面子,這事才沒有搞到總經理那裡去。羅月麗很犟,她現在恨阿森,原因是她心裡確實喜歡過他,一個喜歡過的男人,這樣不領情地罵她,她心裡不只是委屈。

她想逃離那個地方,一個她得不到安慰的地方。以後我們還同坐在一個辦公室,不行,我還是要走,再說在這個廠,賺不到錢不要緊,連男朋友也找不到。羅月麗向411房的姑娘們滿心委屈地倒苦水。

賺不到錢,找個男人養起來,找不到男朋友,賺了錢養一個,藍紅嘿嘿笑。

哇塞,藍紅你哪裡學來的,很經典呀,黃彩霞翹起拇指。

現在的人不都這樣,藍紅若無其事的,阿麗,別走,可別把我丟這兒不管了。

這是什麼時候,遍是黃金的廣東,遍地是失業的人,遍地是打流的人。玩笑歸玩笑,是走是留,工作確實不好找,考慮再三,羅月麗把辭工書寫了,寫到辭職原因,她猶豫了很久,就寫換個工作環境,這樣也不傷和氣。寫好了,就把辭職書夾在文件中間放到阿森的辦公桌上,自己端坐在位置上,相信阿森立即就會簽字,誰知石沉大海,過了一個星期仍沒反應。某一天,她發現桌上富貴竹的花瓶里,意外地插上了一支玫瑰花。羅月麗驚訝到納悶,偏偏在這個時候,究竟是誰呢,她猜測可能是阿森,以這種方式挽留她,還挽留她,說明他還有點人情味;也可能是統計員小張或者是車間的幾個組長,不過不管是誰,心底有絲絲竊喜,在這裡,終究還有人喜歡呀。但她是明白人,必須查個究竟,留意了幾天,沒有發現任何線索,再過幾天,她早餐吃酸辣粉的錢有人提前付了。羅月麗奇怪地問店老闆那人長得啥模樣,知不知道叫什麼名字?如果不說,她就不來吃了。店老闆沒文化,說不上來他的模樣特徵,反正是個男的。問了等於白問,羅月麗想這人有賊心沒有賊膽,算了,只要他有錢,就讓他送,讓他付。她嘴上這麼說,心裡細得很,每天都敏銳地觀察著。

辭工書沒有音訊,羅月麗把第二份辭工書當著面遞到了阿森手裡。

阿森說,真的要辭嗎,你再考慮兩三天吧。

我考慮過了,越挽留,羅月麗就越講骨氣。

先放我這兒,過幾天我給你答覆。

過了三天,阿森找羅月麗談話。

是不是上次我們之間的事?

羅月麗搖頭。

那是工資問題嗎?

羅月麗搖頭。

阿森問什麼她都搖頭不答,既然你去意已決,我也不挽留了。當著羅月麗的面,阿森在同意欄,簽下了大名。阿森對朋友的這個妹妹傷透了腦筋,這麼犟。辭工書籤批了,羅月麗反而覺得飄飄蕩蕩的,有些失落感,抱怨這主管簽得這麼快,至少要多找她幾次才簽,在同事面前才有面子。簽了就簽了,就做走的準備吧。

走之前一定要查清楚那個送花的傢伙是誰呢?那天,羅月麗提前半個小時進辦公室躲在文件櫃後面,把阿華逮了個正著,阿華是在清潔工打掃衛生時偷偷摸摸進門的。阿華像做賊似的,支支吾吾說,我只是捨不得你走嘛。這個好色羅,追不到藍紅,來追自己,心裡不是滋味。羅月麗當即挖苦他說,先生,你搞錯了吧,你不是給藍紅送花的嗎?為什麼不給藍紅送呢?我可不會感謝你。

阿華撓著腦殼,傻笑,笑完就走。

羅月麗把這個事告訴了藍紅,藍紅笑彎了腰,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哩。辭職要去哪兒呢?現在找份工作可不容易。羅月麗不說,沒人猜得著。羅月麗原本打算去馬東東那個廠的,這是她心裡的秘密。翻抽屜時,無意中翻到了中秋節晚上那張卡片。哦,這回有點用,找他幫忙找份工作,羅月麗重讀了一遍,照名片上的電話,在樓下電話亭里撥通了華萬方的手機,喂,華總嗎?我姓羅,上次燈謎會上見過的呢,有印象吧。那頭華萬方頓了一下,哦,記起來了,記起來了,現在怎樣?有何指教?

有啥指教呢,失業啦,想到你公司混口飯吃,羅月麗半真半假地笑。

別開玩笑嘛,羅小姐,晚上打我電話聊,現在沒空,正在開會,不好意思,拜拜。華萬方濃重的閩南音。

沒想到他還這麼客氣,一點老闆架子都沒有。掛了電話,羅月麗居然一下子忘了自己打算去哪了,看手錶,時間還早著,先去郵局交了bb機的台費。下班後,就忙著沖涼、洗衣、梳妝。華萬方果真給她bb機留言,答應到愛豪宿舍樓接她,羅月麗很吃驚,為了女孩子的矜持,她邀藍紅一起去,說是華萬方請客。羅月麗穿了喜歡的長裙子,裙帶飄飄,典型的淑女風範。藍紅穿牛仔短裙,像大小姐身邊的丫頭。

真的去見那個台灣佬?藍紅說,他們都說台灣人好色,你不要自投羅網,嘿嘿。

這不是相親,是找工作呀,怕啥,小姐。

我看那人心裡就有鬼,小心吃你豆腐。

兩個女人推著笑著下了樓,果然門前停著那台白色轎車。靚車,員工們嘖嘖感嘆。華萬方開窗招了招手,羅月麗、藍紅攜手坐進了白色奧迪的后座,她們感覺臉上的光彩照到了每一個看見的人,她們激動,自豪,得意。四樓陽台上觀望的人,起鬨,拍巴掌。車子發動,呼的只留下一道白影消逝在愛豪宿舍門前。看門的保安,個個瞪大了眼,媽的,是做人小蜜吧。車背後除了揚起的灰塵,還有一地紛紛揚揚的議論。

車裡響起強烈的節奏,光頭李進的《巴山夜雨》,女人置身於這種優美的旋律和立體聲,自然遐想蹁躚。

你們想去哪?華萬方老練地握住方向盤,平和地說。

去哪?她們沒想過。隨便,隨便,女人異口同聲。

男人與女人不能隨便的,華萬方笑,去咖啡廳吧,你們去過沒有?

沒有,我們從沒去過。

哦,那就去吧。

華總,聽你口音,是台灣人吧,我在台資廠做過,那聲音很特別,藍紅說。

哦,能聽出來,台灣人好嗎?

好,台灣人都是大老闆。

進過台灣廠,就會習慣些,台資廠與港資廠有很大差別。

台資廠太嚴,還要做操。

部隊紀律不嚴明,是打不了勝仗的,工廠也一樣。華萬方笑,他把台資企業的「嚴」當作優越性,而感到自豪。

那是,不要太遠了,你很忙,不浪費時間了。

這無所謂,工廠里的事有人管,不過真的還要個好幫手,老婆常年在台灣,這邊沒有助手。

說「老婆」二字兩個女人警覺的心放下來了,這男人還算老實,說的是真話。

康樂路,一家咖啡廳的門口,車進了停車場。

咖啡廳雍容典雅,飄著淡淡的咖啡香,流動著優美古典的薩克斯音樂。咖啡廳沒多少人,優雅清靜,三人落座在一個靠窗的位置。羅月麗與藍紅第一次來,坐在華萬方對面有些不自在。不習慣,是吧,其實沒什麼,多來兩次就隨意了,華萬方盡量用隨意溫和的語氣沖淡氣氛,我這人工作比較挑剔,生活比較隨意,你們隨便點呀。

原以為華萬方要讚美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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