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第二天上班沒見到馬東東,接下來幾天都沒有見到。黃彩霞猜著想著,心平靜多了,他不來,也許彼此就淡去了,時間是最好的療傷葯。她以為他上班了,沒想到在加班的路上,馬東東突然出現在面前。他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臉色難看,迎面攔著她。此時的黃彩霞只想躲避,低頭往左繞,馬東東往左攔,她往右,馬東東也往右,來來回回攔了三次。馬東東用乞求的語氣說,霞,陪我坐坐,就坐一會兒,一會就行,好嗎?黃彩霞環顧四周,見陸陸續續還有下班的同事,好笑又好氣,說這麼晚了,我還要衝涼,洗衣服,明天還要上班,你這樣纏著我,工作丟了,大家都去喝西北風嗎?黃彩霞字字在理,馬東東心知理虧,猶豫的瞬間,黃彩霞搶道逃避而去,轉眼上了宿舍樓。馬東東快步追到宿舍大門,沒見著黃彩霞的影子,大門口的保安又威風凜凜地站在那兒。他心裡頓時湧起一股悲涼,唉,多情自古傷離別,他為何這樣愛著這樣一個女人,強烈的擔心自己會失去她,使他備受煎熬。他是怎麼了?他無法理解自己,因為他太投入這場感情,以至沒有了自我,他默默往回走,消逝在茫茫夜幕中。

黃彩霞站在四樓窗檯邊,隔著玻璃窗,目睹馬東東徘徊而去,才鬆了口氣回到宿舍。她心裡不是滋味,馬東東畢竟是自己同床共枕過的男人,這樣躲避他,感覺做錯了什麼。她也說不清,是不是跟他談了,還是考驗他,激勵他?也許二者都有,她不能這樣死心塌地與馬東東保持關係,她至少認為馬東東不是她留戀的男人,他無法給自己安穩和快樂。他更希望他知難而退,她現在是在鄙視他,找工作那麼困難,他為什麼那麼執著呢。忽兒,她擔心馬東東身上沒有錢了,會來找她要,這在外面找工作開支,吃飯住宿,電話費,車費,一個人在工廠上班,哪養得起,她腦子一片混亂。這樣的愛情,她看不到前途,看不到岸,她只有躲。她又探出頭,從窗檯往下望,確信沒有看到馬東東,但還獃獃地望著夜色的深處,他該走了。

終於盼到了第一個星期天,馬東東鬼使神差,又來了。宿舍保安沒有在崗,他偷偷溜了進去,直上四樓,敲響了411房的門。開門的是羅月麗,一個陌生帥氣的男孩站在門前,她眼前一亮,這男孩的眼睛、鼻子都是她喜歡的。這可是天上掉下來的寶玉了,她抿著嘴,堵在門口,有意為難他,帥哥,找誰?馬東東出奇地盯著她那綹頭髮說,不好意思,黃彩霞在嗎?羅月麗來勁了,你是她什麼人?馬東東靦腆,吞吞吐吐說,這……羅月麗晃著門,裝作要關門,說吧,不說的話,不準進來,是她男朋友嗎?馬東東點點頭。羅月麗又溜了他一眼,這還差不多,請進吧。羅月麗轉臉,張開喇叭嘴,叫了兩聲。黃彩霞正在陽台上梳頭,聞聲推開陽台門,誰呀?馬東東已應聲進門。你來幹嗎,黃彩霞驚訝,臉上無法避免地綻開一朵笑靨。馬東東說,我工作找到了,明天就上班,在隔壁寶鑫工業區,一家陶瓷廠。羅月麗說,阿霞,為男朋友慶賀一下呀!黃彩霞說,應該的,等一下我陪他去軋馬路。馬東東頭抬高了,胸挺直了,落坐在羅月麗的床沿。你這笨蛋,錯了,我是二號,黃彩霞手裡握著一綹頭髮說。

馬東東沒想到黃彩霞見到他這麼開心,他的心情更加放開了,女朋友是怪他不認真找工作,並非不愛他。馬東東少了份拘謹,自信使他變得神采飛揚。

洗了頭的黃彩霞,黑髮披肩,與羅月麗坐到一處,各有女人風姿。他們談論工廠的加班,主管的威嚴,以及做主管的理想。馬東東自然不敢談起自己在流水線做工人。黃彩霞也避開這個話題。只有羅月麗,似乎毫不在意,說他哥原本就是啤機工,現在是啤機部主管,月薪兩千多塊。這個數字及人生的變化,對馬東東來說,似乎不敢想像,但是他的理想就是要做主管,這是大陸人最高的職位了。這些台資企業、港資企業里的經理都是他們從台灣和香港派來的。女人畢竟是女人,眼前的男人,使羅月麗想起了深圳的男朋友,還是研究生。羅月麗說起男朋友,真有幾分得意,他不來看我,我才不去看他。這似乎是子虛烏有的事,因為她男朋友從來沒有來看過她,但從羅月麗的嘴裡說出來,似乎確有那麼回事。馬東東感覺有些貶損他,所以故意揶揄她說,阿麗,你男朋友是高級知識分子呢,好眼力哦。羅月麗說,吹啥,還是阿霞眼力好,男朋友這麼帥,我男朋友長得醜死了。帥有什麼用,又不能當飯吃。馬東東跟著附和了一句,現在帥哥不值錢,女孩都傍大款,窮帥哥呀。說到窮,羅月麗毫不掩飾地說,我們那地方才叫窮,窮人只有讀書這條路,每個村裡大學生比比皆是,讀了高中的女孩子都要嫁大學生。馬東東說:湖南也差不多,有些人復讀三屆四屆,還有「豬八戒」。「豬八戒」是啥意思,羅月麗不解。馬東東說,豬八戒就是豬八戒唄,是指復讀了八屆。眾人大笑。羅月麗說,我們那裡還都是茅房,我告訴你們怕你們會暈倒。馬東東說,是嗎?羅月麗說,我們那兒百分八十住的是茅草房,有瓦房就算是富裕戶了,還有,那路稀爛,稍有下雨,無法行走,又不通車,這次跟老鄉出來,不騙你,路費是向別人借的,500塊呀,兩年前我坐在火車上一個勁地想,這500塊怎麼還人家呢,沒想到現在一個月工資也有500塊。今非昔比,羅月麗感慨萬千,而笑得那麼自然,沒有一點兒虛榮和隱瞞。誰不說家鄉好,這羅月麗就另外了。現在的羅月麗根本就看不出是鄉下來的毛丫頭,倒像城裡的時髦女郎,馬東東這樣誇了她一句。羅月麗正眼望了馬東東一眼,心似乎突然失去了平衡,說不管怎樣,我是不會回家鄉那個窮地方了,窮怕了,要麼嫁到廣東,要麼嫁到其他地方,死都要死在外面。黃彩霞說,阿麗,那就去傍個大款,我們也跟著沾點光。

這都隨便說說的口頭禪。呵呵,馬東東跟著黃彩霞笑。羅月麗也不反駁,只是覺得馬東東的笑,刺耳,難受。

黃彩霞與馬東東一前一後與羅月麗打招呼,我們出去玩了。去吧,去吧,重色輕友的傢伙,羅月麗追著他們的腳跟把門啪地關了。

屋裡就空洞了,羅月麗一個人留在宿舍,唉,又一個無聊的星期天。她去年的這個時候進的廠,是哥哥羅向陽介紹來的,她哥哥在隔壁電纜廠做啤機部主管。她說的男朋友其實已分手半年多了,那個負情的男人,其貌不揚,她離開深圳那家廠不到兩個月就另尋新歡了。她剛才跟黃彩霞說的那番話,是給自己打氣,想在朋友面前爭面子。現在,黃彩霞,楊曉麗都有男朋友,星期天出雙入對,她越看越羨慕,越想越孤單。楊曉麗男朋友本科學歷還做主管,黃彩霞男朋友,沒做主管,但人特帥,帥還不夠準確,應該是英俊,鼻子像高倉健,嘴巴像劉德華,而且那麼愛黃彩霞,簡直是一往情深。她嘴上說著要嫁個有錢人,心裡想的是另一套,巴不得有馬東東那樣的帥哥來追她,可是環顧愛豪,沒有一個合適的人選。人去屋空,她悶悶不樂。穿衣鏡前,她照了又照,自己雖然沒楊曉麗漂亮的臉蛋,也沒有黃彩霞的水蛇腰,但穿著入時,落落大方,性格溫和開朗,很招人喜歡,她深信不疑。

時至午餐時間,楊曉麗和男朋友回來了,買了只烏雞,還有枸杞、洋參,說是煲雞燙。楊曉麗三番五次把羅月麗拉起來煲雞湯。羅月麗說,你倆夫妻煲不就得啦,然後又大聲喊柳濤的名字。柳濤黑邊眼鏡,方臉,一副書獃子樣子,一進門就躺坐在女朋友的床上看書,他是一個不善言辭的男人,不問到他臉上,不會和你說話。羅月麗給他起了個綽號叫書生,書生確實不會做這些,沒辦法,兩個女人圍繞一隻雞忙碌起來,燒開水、拔毛、洗切,不亦樂乎。楊曉麗會買會吃,常常都是羅月麗動手做。羅月麗勤快,喜歡動手,也樂於幫手,一個人閑著也是閑著,這是她的口頭禪。烏雞可以養顏補血,書生每個禮拜天來探望女朋友,都會去買烏雞,對楊曉麗真是沒話說。羅月麗羨煞了,常常惡狠狠地表揚書生。書生只低頭悶笑,嗯,他那張臉笑起來也沒不生動,獃獃的。書生真是模範丈夫,可別慣壞了懶婆娘,羅月麗經常這樣笑他。

用煤油爐煲烏雞湯,可費周折,點火點得柳濤滿頭大汗。他們一邊等雞湯,一邊聊家鄉風味。湖南人吃雞肉,用蒸的方式,到了廣東,入鄉隨俗,都改用水煮了,這叫學廣東人煲靚湯,楊曉麗介紹的。究竟是蒸的好吃,還是煮的好吃,吃了才知道。他們說到看書。楊曉麗說自己喜歡三毛,三毛的文章質樸感人;羅月麗說自己喜歡瓊瑤,瓊瑤的小說充滿浪漫與幻想。奇怪呢,你這麼現實的女人喜歡瓊瑤,楊曉麗說。羅月麗喜歡瓊瑤,遭到了書生和楊曉麗的批判,他們一致認為瓊瑤的小說太空洞,脫離現實生活。我現實嗎?現實的人多虛浮,羅月麗說,唉,無奈。

說著說著,烏雞的香味瀰漫開了,香噴噴的味道,女人們興奮起來,嘻嘻哈哈,動手拿碗拿勺。廠里的伙食好差,就靠星期天進補。以後發了工資,輪流坐莊,每個禮拜進補,改善伙食,把阿霞也叫進來。說到阿霞,羅月麗盛了一碗,說也給那個傢伙留一碗。

一會兒話題轉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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