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 強姦與服從

第二天,早晨九點上班,過了一刻鐘,裝潢考究、貼著淺黃色吸音壁布的小會議室里就陸陸續續迎來了各位老總。朱宏宇跑前跑後,手裡拎著一把暖壺,幫穿著絳紫色西服套裝的服務員小姑娘,轉著圈地在每位老總帶來的杯子里續滿水。

達文彬坐在背門正中間的大沙發上,笑吟吟看著各位同事們,偶爾與大夥打著哈哈。他看見集團主管技術的副總兼總工程師戈一兵,胳膊底下夾著個黑皮大筆記本,手上端著一隻雙層玻璃杯走進來了,便指著他玻璃杯里泡著的那些上下漂浮的植物根莖碎塊,呵呵地玩笑著說:「還是戈總會保養,不喝茶,也不喝酒,每天靠著這些方外之物,修身養性。」

戈一兵在達文彬對面的一隻長條沙發上坐下來,「咣」的一聲把杯子蹾在面前的玻璃茶几上,搖頭晃腦、顯得很深奧的樣子,指著杯子里漂浮著的草根樹皮說:「這東西好,補血益氣,是寧夏特產,每年都有當地的朋友,特別配好了給我捎過來。」

「老戈,你說這玩意這麼好,那麼好,管治老婆發飆不?」另一位副總沖著達文彬擠了擠眼睛,斜視著戈一兵笑嘻嘻地說,「要是真有這功效,你下次也給我弄幾服。」

「可能還真管,不過得你用。」戈一兵認真地想了想,提高了聲音說,「據說這種配料能滋陰壯陽。你要是晚上把老婆伺候好了,她愛你還來不及呢,怎麼還捨得沖你發飆?」

張紅衛是最後進來的。他的神色看上去有些倦怠,進屋一句話也沒有,板著臉在沖門口的沙發上一屁股坐下來。翻開手上的本子,自顧自在上面刷刷點點地寫著什麼。

朱宏宇看見老總們全來齊了,趕忙放下暖壺,坐到達文彬身邊的小沙發上。他先是亟亟地喝了兩口水,隨後便翻開硬殼的「經理辦公會記錄本」放在膝蓋上,手裡握著一支簽字筆,準備記錄。

達文彬來回扭頭看了大家一遍,欠了欠身子,渾厚洪亮的聲音說:「咱們現在開會,除了徐愛華同志出差之外,大家全都來了。今天啊,主要是傳達昨天我去部里開會的主要內容,然後再討論通過咱們的調整配套文件。

「大家知道呀,我也一再跟各位交流過,咱們現在的科研生產布局,還是十幾年前,在計畫經濟體制下確立的。到了今天,在當今這種基本面向外部市場的大環境下,很多都已經過時或是不能適應了。一會兒請各位老總暢所欲言,看看是不是要改,怎麼改,這樣改行不行?最後如果還有時間,有一個合作意向,請辦公會批准。」

接著,達文彬就把昨天的會議精神,照本宣科輕描淡寫地傳達了一遍。他說完了,見大家都像睡著了似的,一點兒反應都沒有,就扭臉向朱宏宇說:「小朱,你去把寫作組的同志叫上來,下面討論調整文件,讓他旁聽,如果有變動直接修改。」

「哎!」朱宏宇答應一聲,從沙發上蹦起來大步走出去了。沒過了三分鐘,楊明峰手上抱著一大厚摞子文件,跟在朱宏宇身後,輕手輕腳地走進會議室。

楊明峰第一次置身於這種決策場合,乍一走進屋,竟有些不知所措。他現在考慮的其實很簡單,應該把手上昨天連夜準備好的文件,是得到指令之後再呈送給各位老總,還是現在就發。

朱宏宇已經坐下了,可看見楊明峰還是愣愣地站在門口,就明白了個大概。他急忙走到楊明峰跟前輕聲問:「文件都準備好了嗎?」楊明峰趕緊點了點頭,探尋的目光急切地望著朱宏宇。「那就趕緊發吧。」朱宏宇說著,已經伸手從楊明峰手上拿過一部分了,同時給他使了個催促意味的眼色。

楊明峰會意,與朱宏宇一起,以達文彬為基點,一個按順時針方向,一個按逆時針方向開始分發文件。楊明峰每到一位大領導面前,都是努力把幾本文件碼齊了,按適合閱讀的方向輕輕放在領導面前的茶几上。這些大領導們在楊明峰放文件的時候,每人的表現就不太一樣。

有的副總是在他俯身放文件時,不經意地翻動一下眼皮,白眼球似乎是在說,這個暴發戶是打哪兒冒出來的?戈一兵則是向楊明峰微微點頭,以示謝意。最有特點的是一直閉眼假寐的張紅衛,他聽見文件擱在自己面前的沙沙聲,微微睜了下眼睛,透出一種冷漠、懷疑,甚至是蔑視的成分,好似根本不認識他似的。

楊明峰發完文件,找了一個角落裡的空位坐下。他偷眼看了一下朱宏宇,只見這個頗為老到的「大秘」,臉上掛著似笑非笑,一副泰然自若的架勢,正在低頭翻看會議記錄本。楊明峰趕緊也學著他的樣子,側並雙腿,垂下眼睛,裝作重溫自己寫的那些經過多次修改潤色,幾乎都能背下來的文件。

不能說話,決不能輕易吐出一個字,哪怕是「啊」都不行。人家輕易動不了達文彬和張紅衛,可要拿他這個小助理員瀉火出氣,還不是輕而易舉手到擒來?自己這是招誰惹誰了,要在這兒裝孫子。不!自己在這間屋子裡,不折不扣就是孫子!

達文彬面帶微笑,仰靠在沙發鬆軟的靠背上,逐個掃視正在埋頭於文件的諸位老總:「有什麼看法和意見,大家都說一說吧。」他循循善誘的口氣里,帶著得意和滿足。

「達總,這時間太短了,而且您這保密工作又做得挺好,我們這麼粗枝大葉地看,立馬也看不出什麼名堂來呀。」一位老總慢慢從文件上抬起腦袋,似乎是自謙的聲音說,「從我有限的水平看啊,這些文件還是下了很大工夫的,可以稱得上是用心良苦,裡面的彎彎繞也不少。能不能多給我們一點兒時間,在會下認真消化領會?」

達文彬想了想,對在場的人淡淡一笑:「我先聲明啊,絕不是對咱們各位領導們保密。遠宏的情況大家和我一樣清楚,改來改去的還不就是那麼點事情嗎?大家仔細看看就能發現,這裡面的很多措施,還是以前在不同場合議論過,甚至已經達成共識了的。之所以沒有大張旗鼓的,主要是怕下面的職工過早或是過度關注,引起不必要的情緒波動,甚至謠言滿天飛,影響工作嘛。其實呀,最終這些方案好不好,行不行,還得咱們一起研究,集體說了算。」他注視著剛才說話的那位副總,商量的口氣說,「我看這樣吧,請他們負責文件起草的同志給大夥通讀一遍。哪位老總有看法,或是有好的建議,當場就說出來。如果大家都認可,咱們當場就改那一段。沒有說話就算過,怎麼樣?」

聽達文彬這麼說,幾位副總誰都不吭聲了。大家心裡都清楚,在一次會議個把小時的時間內,要想完全弄明白如此一套煞費苦心、精心炮製出籠的綱領性和操作性兼顧的文件,幾乎是不可能的。而達文彬和張紅衛他們今天之所以要亟亟地拋出來,一方面的原因,恐怕是迫於部里「收口」的壓力,蓄意要在最短的時間內造成既定事實。另一方面,就是要挑一個倉促的時間,打同事們一個措手不及。

遭遇戰嘛,致勝之道就是出其不意和強勢猛攻,今天達文彬這兩樣都佔全了。強行草草通過的改革調整方案,最後還要美其名曰,集體醞釀,長時間準備,深思熟慮,集體討論通過!即便是不服,又能怎麼樣?

楊明峰口齒清晰地大聲朗讀文件。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在文件前面的幾個泛泛部分,例如「我們面臨的形勢和任務」,以及「遠宏集團存在的主要問題」,「改革調整的必要性和原則」,他讀得很慢,甚至有時還有意停頓片刻,給領導們留出點評的時間。而越是到了文件中後部分,那些大家關注的措施、實施要點、推進步驟等關鍵章節,他讀得越快。因此不經意間便給聽眾造成了一種心理暗示,即使有意見,想修改可不大容易。

「停一下——」戈總威嚴的長聲打斷了楊明峰,「小楊,停一下。」他雖然看似是在對著楊明峰說話,可眼睛卻是瞅著達文彬的,「剛才文件裡面提到,要把科研處拆開,分成預先研究處和產品開發處,這恐怕不太妥當吧。」

「啊,這樣做,咱們是有依據的。」一直悶在一旁默不做聲,似乎是等待時機的張紅衛果然跳出來了。他立時顯出信心十足的樣子,亮開大嗓門說:「部里科技司就有預先研究處和科研處嘛,以前他們下文件,對於咱們遠宏,就有些模糊。這樣一分,隸屬關係就明確了,更有利於工作和管理。」

「哎,張總,不能這樣籠統地看嘛。」戈一兵仰起身體,大幅度擺著手,很自負地說,「我管了科研很多年了,從沒有發現這個渠道有什麼問題。相反,科研和預研放在一起,更有利於科技成果的快速轉化。再說了,部裡面的攤子多大呀,咱們小小一個遠宏,怎麼能跟他們相提並論呢?」

「戈總,你這樣說,確實是有些道理,但是我看也不盡然。」張紅衛不慌不忙地反駁他道,「就拿預研費和科研費的分配來說吧,今年扯皮的事情就不少,界限總是模糊。經濟處和科研處兩家也因此沒少掰扯,都是為了工作,何必……」

「張總,要是提到這個老生常談的問題,我倒是有很多話想要說呢。」戈一兵亟亟地打斷張紅衛,「科研費和預研費的矛盾是怎麼造成的?完全是人為造成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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