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章 為信念不擇手段

第二天上午,部直辦公大樓。

辦公大樓這一層,全是各種檔次的會議室,大大小小有二十幾間。在進場和出場,或者上廁所的間隙,很容易就能碰上熟人或是各級領導。大到諸位部長,小到機關助理員,可謂群英薈萃。趕巧了,有時甚至可以將司局級以上的幹部全都一網打盡。以前,有很多上訪的,請賞的,更多是沒事找抽的,專門就等在那裡,大搞近戰和麻雀戰。後來保衛部門專門在電梯和樓梯等各處要道口添設了內保,才算徹底杜絕了此類襲擾事件的發生。

達文彬與久未謀面的一位從南京過來的集團老總,交談著並肩走出會議室。轉過一個彎,只見林部長身後跟著穩重帥氣的小秘書,正站在電梯口等電梯。兩人不約而同對視了一眼,趕忙上前幾步,來到林部長旁邊,向林部長問好。

林部長循聲扭頭,見是這二位,臉上一下就露出微笑,引得兩人心頭頓時湧起一股暖意。林部長這微笑與一般同志式的那種點到為止可不一樣,是真正發自內心的,長輩對晚輩關愛和欣賞的表情。「呵呵,原來是你們兩位大老闆,一起出現還真不容易呀。」林部長打著哈哈說,「是不是約好了,到部里來要錢的。」

南京老總原來也是北京一個部屬大廠「遠達公司」的一把手,外放兩年多,與林部長自然是老相識,就顯出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笑著說:「豈敢,豈敢。我們是接到辦公廳通知,過來開會的。這不剛散會,正要向您請安去呢。」

「哈哈,」林部長仰頭大笑著說,「請安急什麼,你要是這兩天不急著回去,咱們抽空坐一坐。」

「好,好。」南京老總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我這兩天不回去,時刻聽您招呼。」

林部長對他關切地說:「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在家多給老婆做兩頓飯,孩子的學習也要抓一抓。你這一到外地去工作,最辛苦的可是夫人。」

說話間,上行的電梯來了。秘書先走進去,手指壓著開門鍵候著林部長。林部長向二人抬了抬手,就進電梯上樓去了。幾分鐘之後,達文彬也出現在樓下,正站在雨搭子底下等司機把車開上來,這時手機響了。達文彬就預感到林部長會叫他,掏出手機一看,果然是林部長秘書打來的。

達文彬走進標著林部長名字銅牌的房門。經過四套間最外面的秘書辦公室時,沖著剛見過面的那個伶俐小夥子微微笑著點了點頭,又穿過一個布置整潔,全套鋼木桌椅的小會議室,進入到林部長的辦公室。

林部長的辦公室,如果不算外面秘書室和會議室,看上去比達文彬的辦公室還要略小一點兒,甚至辦公桌也比不上達文彬的氣派,是中規中矩的長條大方塊,但進深要寬很多。皮座椅後面的牆壁上,熠熠生輝,鑲嵌著總書記為本行業題詞的鎏金放大復刻銅字。題詞下方,懸掛著碳酸纖維製作的巨幅行業規劃圖。

辦公室靠牆是一排書架。其中的一個,裝著整部的精裝《毛批二十四史》,另兩個書架里,全是他主編的整套行業工具書和一些政策法規性文件、各種資料彙編。最惹眼的是,中間一個書架的玻璃門裡,整整齊齊,全是林部長在不同時期,與中央領導人或外國政要合影的大幅水晶照片。

這麼樣,夠雷人的吧?要說這些還不算啥,還有更重量級的呢!——座椅兩側,略靠後方的位置,在不鏽鋼底座上一邊一面,分別佇立著2號規格,鮮紅色的國旗和黨旗!

要知道,對一般人來說,就算你身後也立著同樣,甚至更大規格的國旗、黨旗,那僅僅是你的個人行為,代表的是你自己。愛國、愛黨,憲法規定的公民的義務嘛。可擺在共和國一位部長的辦公室里,其意義可就大不一樣了。這意味著,屋子的主人,走出屋門,就能代表整個行業,走出國門,就代表了整個國家的形象!

此時的林部長正坐在高背椅子上等著他呢。林部長見達文彬拎著公文包,健步走進房門,立刻站起身,繞過桌子伸著雙手迎了過來,他笑容可掬地拍著達文彬的手背說:「你這急著走可不行!你不主動看我老頭子,我還要提溜你呢。」說著,抬手指了一下窗邊的單人沙發。

達文彬走到沙發前坐下,恭敬的口氣說:「其實我剛才就想過來,不過是兩個人,我怕不方便。」

「嗯。」林部長笑著點了點頭,在另一隻沙發上緩緩坐下,扭臉揚起眉毛輕聲問,「最近都忙些什麼呀?」

「現在看,整個大形勢不錯,職工隊伍也還算是穩定。」達文彬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刷亮,欠著身子認真地答道,「主要都是紅衛他們幾個副總們在忙,我也沒有太多的事情,全力給他們做好大後勤就是了。」

「嗯——」林部長點頭沉思著,剛要說話,秘書進來了。他端著一瓷杯新沏的茶水,放在達文彬面前的茶几上。達文彬趕緊站起來,笑著說:「謝謝!」

「達總,您請坐,別客氣。」秘書看著達文彬,微微哈了一下腰。隨後走到辦公桌前,端起林部長的杯子,掀開蓋子看了看,見裡面水還滿,就又走回來放在林部長面前,沖達文彬再次點了一下頭,帶上門出去了。

達文彬重新坐下,咂了一口茶水,雙手不停摩挲著膝蓋,臉色異乎尋常的平靜。林部長猜測他是有意避重就輕,便不再多問,轉換了話題說:「今天這個會開得怎麼樣?」

達文彬抬起腦袋,胸脯鼓了兩下,看似有一肚子話要說,望著林部長足有二分鐘,可終於嘆了口氣,眼神忽地暗淡下來,聲音裡帶著明顯的無奈:「說實在的,我還是有些困惑。北京兩家,南京一家,還有西南三家。把這六家企業,靠行政手段捆在一起,組建新的跨區域大集團,打包推到資本市場上去,有這個必要嗎?」

林部長聽完,從鼻孔里哼了一聲,淡淡地笑道:「組建大的企業集團,一直是羅部長的一個心愿呀。他是從西南老基地出來的,對那裡有很深的感情呀。」

「可是,也不能只是因為這個原因,就不顧實際情況吧。」達文彬聲音漸強,聽上去很有些咄咄逼人,「這六家單位,情況各有不同,在經營管理上理念差異太大,效益也良莠不齊。就拿遠宏來說吧,一年的收益,就比西南三家綁在一起的總和還多,我怕職工們有意見。」

「呵呵,所以聽你剛才說,職工隊伍還算穩定。我就想問你,果真如此嗎?」林部長輕描淡寫地說著,伸手從面前的紙巾盒裡抽出一張正方形的紙巾,沿對角對摺,再對摺……

達文彬想了一會兒,不置可否地咧了咧嘴,自信的聲音回答說:「還算是可以吧,至少目前還沒有大的波動。」

「小達呀,我可是要提醒你呀,職工隊伍是否穩定,關鍵還是要看幹部啊。」林部長瞥了達文彬一眼,穩健地抬了一下手臂,緩緩地說,「如果遠宏的高層,都是一心一德,事情就好辦多了,我也就放心了。」

達文彬聽了林部長的話,愣了一下,隨即臉色便略微有些漲紅。他努力控制了一下情緒,冷笑了一聲,輕蔑的口氣說:「我記得您以前曾經跟我們說起過,在變革面前,先行一步的是先烈,後走一步的是頑固分子。有些老頑固還真是拿他沒辦法,我看是變不了啦。」他似乎是很惋惜地慨嘆道,「即使是在不久之後,給他蓋棺定論,也還是個頑固分子。」

林部長輕鬆地笑起來,似乎是很不以為然的口氣大聲說:「你說的是那個老汪吧?這個同志,大夥都說他心眼直,做事一根筋,我看也不能斷言就是大缺點。」

達文彬聽了林部長委婉的表示,忽閃了一下眼睛,不易察覺地抖了抖雙腿,心想,這名你能點,我可不能點。就像在遠宏,有的人的名字我能直說,可下面的人就要影射。我現在要是點了老汪的名字,不就成背後告黑狀了嗎?今後要是不小心傳出去,絕對有損自己的清譽。

林部長目視著行業規劃圖,停頓了片刻,出乎意料地,忽然用一種很平靜,很緩慢的聲音,字斟句酌地說:「我以前曾經告誡過你,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領導班子的穩固,比職工隊伍的穩定還要重要。因此我建議你,應該儘可能地投入相當一部分精力來關注。」林部長右手食指向下,連續點擊著沙發扶手,加重了語氣,「尤其是要關注那些態度不甚明朗的人,他們有時候往往能有意想不到的表現啊。」

達文彬聽了,眉毛挑了兩下,繼而眼睛便眯成了兩條亮縫。對於這個問題,例如班子中的徐愛華、戈一兵等人,他以前也曾經作為一種重要的不確定因素,審慎地考慮過。現在看上去,在自己操作的如此大力度的變動面前,他們似乎還是配合的,至少是沒有公開表示抵觸。在達文彬的想法里,這些人的態度是可以解釋的,不管換了誰當遠宏的老總,他們都盡可以踏踏實實地,各把住自己當前一攤子工作,繼續吃捨我其誰的技術飯。難道?難道他們還能有什麼非分之想不成?

林部長見達文彬許久沒有說話,關注地掃了他一眼。轉頭回來,仍是眼睛看著前面,淡淡地,彷彿是隨便閑聊般的聲音說:「我這些年總結啊,每個人都是有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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