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牆上的掛鐘單調而沉悶地晃動著鐘擺。張干獃獃地坐在辦公桌後,整個人如同一尊雕塑。
「張校長,張校長。」
校長室外,方維夏敲著房門。校長室內,張干充耳不聞,呆若木雞。
方維夏又敲了幾下,卻仍然聽不見反應,他看看身邊的徐特立,兩個人都嘆了口氣。
張乾的姿勢一動沒動,只有掛鐘還在單調地走,一下一下,沉悶得讓人心煩。
方維夏又敲了幾下,無奈地停手。楊昌濟看了看緊閉的校長室的門,說:「維夏,你是學監主任,應該有備用鑰匙吧?」
方維夏:「有是有,可是,這是校長室……」
楊昌濟不容置疑地:「打開!」
門開了,楊昌濟出現在門口。
「張校長。」
張乾的背影一動不動。
楊昌濟一步來到他的面前,聲音發生了變化:「張干先生!」
彷彿是被突然震醒,張乾的身子微微一動。
「現在什麼時候了?全校學生都集中在禮堂,他們有情緒!現在不是你閉門思過的時候,你的沉默,只會讓事情越來越糟,你知不知道?」激動中,楊昌濟走動兩步,又一步折了回來:「從你進校開始,老師、學生,每一個人都不明白,每一個人都在等待你這個校長的解釋,可你,就沒有向大家說明過哪怕一次!第一師範不是一台機器,這裡的師生也不是木偶,他們需要理解校長的教育理念,他們不能糊裡糊塗地任人支配,你明不明白?你說話呀!」
緩緩地,張干轉過身來——楊昌濟不禁一愣:張乾的臉上,居然流著兩行淚水!
「校長,」方維夏走上前來:「全校學生正在為易永畦準備追悼會,您作為校長,應該去參加,到那兒,也算是給學生們一個交代,一個安慰,讓他們也明白,您是關心學生的,您說是不是?」
楊昌濟:「我們都在等你,張校長!」
緩緩地,張干終於點了點頭。
就在一行老師趕去禮堂的途中,學生們激動的情緒已經達到了頂點。 一片激憤中,蕭三、羅學瓚、李維漢等一幫人圍著毛澤東,問他接下來怎麼辦?毛澤東說:「我只知道,永畦不能就這麼白死了,不管大家怎麼辦,我都支持!」
「有你這句話就行!」張昆弟轉身就往台上沖,「大家聽我說,同學們,我們第一師範原來怎麼樣,現在怎麼樣,大家都是看在眼裡的。」張昆弟一把舉起那本沾血的課本,「大家說,是誰讓這本書上噴滿了易永畦同學的血?是誰造成了眼前這一切?」
台下的學生異口同聲地回答:「是張干!」
台上,張昆弟情緒激動地繼續問:「像張干這樣的校長,我們要不要?」
台下雷鳴般地回應:「不要!」
「那麼大家說,怎麼辦?」
「把他趕出去……趕走張干……」
「好!不想要張干這種校長的,跟我來!」張昆弟一步跳下講台,學生們紛紛湧上,跟著他就往外涌去。
人流在禮堂門口戛然站住了,因為站在禮堂門口的,是臉色鐵青的張干。
一個校長,數百學生,靜靜地對峙著。一剎那,數百人的禮堂里居然鴉雀無聲。猛地,張昆弟振臂一呼:「張干滾出一師!」數百個聲音仿如雷鳴:「張干滾出一師!」
嘴唇劇烈地顫抖著,張干猛地轉身就走。校長室內,張干怒不可遏地寫著《開除通告》,名列被開除學生榜首的,赫然是毛澤東的名字!
而在靈堂內,毛澤東也正奮筆疾書,白紙上的《驅張干書》尤為醒目。教室里,張昆弟等眾多同學或寫標語,或抄著《驅張干書》。不多久,一師的教室門口、走廊上到處都貼著「張干滾出一師」之類的標語和《驅張干書》。學生們在做了這些之後,還集中到了操場,開始罷課了!無論老師們怎麼勸說,罷課的學生都無動於衷,楊昌濟看了看眼前的學生,發現毛澤東和蔡和森等人不在其中,便對其他老師說:「你們先把學生看好,這件事,交給我來處理吧。」
空蕩蕩的禮堂里,只有毛澤東與蔡和森靜靜地坐在易永畦的遺像前,吱呀一聲,身後傳來了大門推開的聲音。蔡和森微微一愣,沉浸在悲痛中的毛澤東也被驚醒,回頭看見楊昌濟,不由得站了起來。輕輕掩上門,一步一步,楊昌濟走到了遺像前。拿起桌上的一朵白花,他認真地戴好,然後鄭重地向遺像深深鞠了一躬。
「潤之,和森,你們現在的心情,我都明白。永畦是你們的好同學,也是我的好學生,他走了,我這個老師,跟你們一樣悲痛,也跟你們一樣,無法接受這個現實。」楊昌濟撫摸著那本帶著鮮血的課本,眼淚滲出了眼眶,「我們一師,不該發生這樣的悲劇啊!可是,不該發生的悲劇,已經發生了。我們是該從悲劇中吸取教訓,還是讓悲痛和情緒左右我們的理智,讓悲劇愈演愈烈呢?我知道,你們對張校長的一些做法不滿,永畦的不幸,更影響了大家的情緒。可無論張校長在治理學校方面有多少值得商榷的地方,作為學生,也不能採取如此極端的手段,不該用整個學校的正常秩序作為代價,來與校長爭個高低啊!潤之、和森,外面現在在發生什麼,我想你們都知道,一所學校,連課都不上了,這是在幹什麼?這是在毀掉一所學校最基本的秩序!外面的同學都聽你們兩個的,我希望你們出去,現在就出去,制止大家,讓一師恢複正常的秩序。」
毛澤東與蔡和森互相看了一眼,兩個人顯然還難以接受這個要求。
毛澤東問:「可是,永畦就這麼白死了嗎?」
楊昌濟說:「可永畦的死,真的就應該歸結到張校長身上嗎?永畦身上的傷哪來的?那是被湯薌銘的兵打的!永畦的身體,本來一直就不好,加上這麼重的傷,這,能怪張校長嗎?當然了,張校長來校時間短,沒能及時了解永畦的身體情況,他有疏忽,可並不等於是他造成了永畦的悲劇啊!永畦走了,大家都很悲痛,可要是永畦還在,他會願意看到大家為了他,連課都不上,連書都不讀,會願意看到一師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嗎?如果任由同學們這樣下去,永畦在九泉之下,也會去得無法安心啊!」
一番話,說得毛澤東與蔡和森都不禁低下了頭。
「老師,對不起,是我們不對,我們現在就出去,跟大家說……」蔡和森話未說完,「砰」的一聲,虛掩的大門猛地開了,方維夏急匆匆地闖進門來:「楊先生!出事了,您趕緊來看看吧!」
二
楊昌濟來到一師公示欄前, 看到一紙《開除通告》赫然張貼在公示欄上,上面以毛澤東為首,赫然開列著17個因帶頭驅張而被開除的學生名字,下面是張乾的落款和鮮紅的校長大印!
「開除?」
驚訝中,楊昌濟轉過頭來,老師們都面面相覷,然後一起急忙往校長辦公室走去。毛澤東則快步沖回寢室,拿出《退學申請》,叫道:「我毛澤東用不著他張干來趕,此處不留人,天地大得很!」說著,推開想要拉住他的蔡和森,沖了出去。
校長室里,滿屋子的老師都望著張干,張干避開了大家的目光。
徐特立說:「張校長,學生們的做法,也許是過於衝動了一些,可再怎麼說,也是事出有因。一師已經出了易永畦這樣的悲劇,難道還要一下子開除17個學生,讓這悲劇繼續下去,甚至是愈演愈烈嗎?」
張干低著頭,一言不發。
方維夏說:「就算學生們違反了校規,可校規校紀是死的,人是活的呀。孔校長過去就常說,學校是幹什麼的,就是教育人的,學生有問題,我們應該教育他們,而不是往門外一趕了之啊。」
「這麼說,列位是不是都不同意?」張干問。
「我不同意……我不同意。」王立庵、陳章甫、饒伯斯等好幾名老師紛紛搖頭。
費爾廉甚至說:「這件事,我覺得責任不全在學生身上。張校長,你的做法,比學生更衝動。」
長長嘆了口氣,張干閉上了眼睛:「好吧,也許我是太衝動了,我可以收回這份開除通告。但是,其他16個人我可以放過,毛澤東,必須開除!」
校長室外的走廊上,毛澤東拿著那份《退學申請》,三步兩步跨上樓梯,匆匆走向校長室。校長室里,正傳出張干激動的聲音:「怎麼,難道我身為校長,連開除毛澤東這麼一個學生的權力都沒有了嗎?」
楊昌濟的聲音:「這不是權力大小的問題!」
毛澤東不由得站住了,聽到楊昌濟繼續說:「年輕人,一時衝動總歸難免,犯了錯誤,批評教育甚至處分我都不反對,可要是動輒拿出開除這樣簡單粗暴的手段,那我們這些先生是幹什麼的呢?」
方維夏的聲音:「張校長,這麼多老師,沒有一個贊成開除毛澤東,難道您就不考慮一下大家的意見嗎?」
張乾的聲音:「我就不信,像毛澤東這樣無法無天的學生,各位先生都會站